《孤注一掷》导演申奥：电影中的网络诈骗，只是现实的冰山一角

“多一人观影，少一人受骗”，电影《孤注一掷》海报上的这句口号，戳中了不少人的心窝。

作为首部曝光境外网络诈骗全产业链内幕的犯罪电影，影片取材自上万起真实诈骗案例，由张艺兴、金晨、咏梅、王传君领衔主演，片中网络诈骗集团那些触目惊心的犯罪过程，将给无数观众带来警醒。

影片点映期间的票房已经达到5.36亿，成为中国影史点映总票房的纪录保持者。8月6日晚，影片宣布提档8月8日全国上映，至截稿前，该片票房已破6亿。对于这个漂亮的成绩，在接受新京报专访时，导演申奥显然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完全没有目标，想着能回本报答出品方，从来没想过有这样的成绩”。

这是导演申奥继4年前《受益人》之后的第二部院线作品，剧本阶段他和团队采访了很多网络诈骗受害者、被拐骗到境外参与网络诈骗的受害者，以及大量奋战在一线的反诈民警、公安部门相关技术人员，从三个不同视角去揭露网络诈骗的生态。然而，对申奥来说，电影只是呈现了网络诈骗内幕的冰山一角，“网络诈骗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新型的诈骗手段层出不穷，还是要靠各位观众提高警惕意识”。

申奥特别感谢电影中的原型人物愿意发声，让电影更逼真写实。电影结尾，有一些遭受境外网络诈骗的原型人物，以脸部打码的形式讲述了遭受网络诈骗的经历，呼吁大家提高警惕、谨防受骗。

用三种视角完整揭露境外网络诈骗的内幕

2018年底，申奥执导的电影处女作《受益人》刚杀青，进入后期阶段的时候，他在网上看到了关于网络诈骗的新闻，“当时网络诈骗还没有太多人关注，新闻热度没有现在这么高”。申奥随即查阅了很多新闻，发现它涉及的人群非常广，并且是一种很新的犯罪形式，中国有句古话叫“冤有头、债有主”，但是在网络诈骗的犯罪里，你都不知道让你倾家荡产、家破人亡的人是谁，很多受害者被犯罪分子从头骗到尾，甚至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损失了巨大的金额，波及庞大的人群，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我觉得有必要拍成电影警醒一下广大群众”。这算是申奥创作这个题材的一个初衷。

最初，申奥只是想做一个单线故事，就是以现在正片中潘生和安娜这两个被骗去境外做网络诈骗的视角去呈现网络诈骗的内幕。然而，有几个血淋淋的案例，让申奥改变了主意。

一个是来自申奥朋友的讲述。他朋友的一个同学有车有房，本身条件很好，因为误入了网络诈骗的陷阱后，在涉案金额都不是很大的情况下，走上了绝路，人已经不在了，他的朋友去抬的棺材。

还有一个案例同样扎心。一个在IT公司上班的名校毕业生，平时一直在网上接一些编程的外单。有一天，对方跟他说，你帮我们干这么多活了，请你和你女朋友来旅游吧。结果这个程序员就答应了，想利用休年假的机会出国玩几天。结果去了之后，两人就被对方当场扣下了，女朋友因为什么都不会就被送回来了，男孩被留在了国外。申奥在筹备这部电影时，那个男孩已经在国外被扣了4年，平常他也能跟家人联络，报个平安，但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了。

这两个现实案例深深刺激到了申奥，很多人现实生活中看起来完全不可能受骗，但也会暴露出自己的人性弱点。“一定要把受害者这条线也加进去，变成一个更完整的闭环”。在查阅了大量新闻素材和采访资料之后，申奥觉得仅凭几个人物没办法呈现整个诈骗产业的生态，最后从三个角度——被拐卖到诈骗工厂的人、网络诈骗受害者、反诈一线警方，共同去完整揭露境外网络诈骗的内幕。

这三个角度都有很多亲历者给剧组提供素材。剧组采访了几十个不同身份的受害者，有被骗过去，最后逃回来的幸存者，也有电信网络诈骗的受害者，还有大量奋战在一线的反诈民警、公安部门相关技术人员。其中据一位二线城市的警察讲述，曾有一个月，该城市就有5名大学生因为网络诈骗自杀。申奥特别感谢那些有亲身经历的人愿意出来发声，正是因为他们，这部电影才能更逼真更写实，才可以警醒更多的人。

在确定了做多线人物、多线叙事之后，该片的监制宁浩和申奥产生了一些分歧。作为监制，宁浩给了申奥很大的创作空间，对选题一锤定音，拍摄期间基本不干涉创作，只有前期剧本阶段，他有点担心，多线叙事可能对观众不够友好，叙事一直在不同角色之间跳，会给人一种破碎感，怕观众跟不住角色。但申奥挺坚持自己的决定，“就讨论过一次，然后宁浩导演就义无反顾地支持我的选择”。

事实证明，申奥的坚持是正确的，整部影片虽然是群像叙事，但丝毫不会让观众感觉叙事混乱，有些角色的叙事转场做得很漂亮，比如潘生和安娜在洗手间的转场设计，颇有宁浩当年成名作“疯狂”系列喜剧中玩的多线结构叙事的影子。

申奥对此也比较引以为豪，他本科学的是剪辑，“相当于我们剪辑专业的导演在写剧本的时候，就已经把剪辑点都设计好了”。电影首映当天，申奥在北京电影学院的老师周红霞也观看了影片，对自己学生的这部作品给出很高评价：“这么复杂的一个故事，没有那么洒汤漏水，结构、叙事和语言都挺漂亮的”。

张艺兴洗手间吃真卡片是一镜到底

张艺兴在片中饰演一位程序员潘生，被犯罪分子骗去境外，意外落入境外诈骗工厂的陷阱。之所以选择张艺兴出演这个角色，申奥表示，最开始是看了张艺兴5年前出演的电影《一出好戏》，对他印象很深，又看了很多他的访谈，觉得他的年龄、外形还都很符合潘生这个角色，尤其是他那种执着、倔强，有那种打不倒的精神，跟电影里面潘生“向阳而生”的性格非常贴合，所以就跟他见面谈了一次。

当时还没有剧本，申奥是现场给张艺兴把故事讲了一遍，“在见面之前，我反反复复跟制片人一起排练过好多次，把他会提出的问题都预设过”，令申奥没想到的是，事情进展如此顺利，讲完故事之后，张艺兴就回了两个字：搞啊。

在筹备期间，为了让张艺兴能够更接近潘生这个角色，申奥让他看了很多关于“程序员的一天”之类的纪录片，让他去把握程序员的形体和谈吐方式。之后，申奥还请了一位真正的网络安全顾问，跟张艺兴聊了一下午，“等他聊完出来的时候，我发现他从眼神、心态、语速等方面，其实都在模仿程序员”。申奥那时候心里就有底了，觉得他有很强的模仿能力。

有一场被困在洗手间的戏，潘生情急之下吞下一张卡片。谈起这场戏，申奥很是佩服张艺兴的敬业精神。本来剧组准备了一个可以吞咽的道具卡片，但没想到的是它跟水一接触之后就迅速掉色，慢慢就化了，捞不起来。最后只能用真的，消完毒之后放进马桶里，马桶也是提前消毒，用酱油等一些可食用的材料去做旧的。“从张艺兴将卡片从马桶里捞出来，到放进嘴里是一个镜头，没有分切，他是真的放在嘴里嚼了，只是没咽”。申奥说，现场拍摄看到那个镜头的时候还是很窒息，但出来的效果还不错。

整部影片，张艺兴饰演的潘生经常遭受诈骗集团的虐待，有很多挨打的戏份。申奥记得，有一场拍摄潘生被打断腿的戏，出现了一个技术失误——给张艺兴准备的腿部护具掉了。拍摄时，申奥离得比较远，不知道这个失误。一般情况下，演员会喊停，但张艺兴就忍住了，挨了几下，虽然打他的棍子也是道具的棍子，但直接打在腿上肯定还是会疼。

申奥说，除了疼以外，其实潘生每一次挨打都设定出了完全不同的层次。一开始被打的时候是害怕惊恐，中间被要挟的时候，他内心是有反抗意识的，但是恐惧战胜了反抗。到最后断腿这场戏的时候，心里也有好几种复杂的情绪，他既有对跟他一起被骗来的马榕的绝望，眼睁睁地看着他从最能出头、胆子最大，说“我不干了，我想要自由”，到跟诈骗老板吃饭的时候笑眯眯的，平常工作的时候也很游刃有余，到最后还协助诈骗集团老板制造骚乱。他看到了副线角色的一个巨大反差，很绝望，同时又有强烈的内疚，因为他的计划失败，导致了苗峰的死，安娜受到虐待，最后眼神里还有深深的恐惧，因为之前无论怎么挨打都是皮肉之苦，这次真的打断腿是会导致终身残疾的。

王传君演反派太传神，观众认为“不像演的，建议查查”

片中，作为诈骗团伙的陆经理和阿才，在欺骗受害者，导致无数家庭家破人亡的同时，也展现出了人性的另一面。比如，陆经理对女儿流露出的父爱，阿才更是因为偷偷救了安娜，被网友戏称为“纯爱战士”。

对于反派人物的这种刻画，申奥也做出了回应。他表示，在采访警察的时候，听他们说过真正的诈骗头目其实从外表是看不出来好人坏人的，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他们往往对兄弟家人都很好，“其实我觉得这可能是更大的恶，为了一己私利，把别人的生死安危置于不顾，然后用攫取的财富去犒赏自己的家人和亲戚”。申奥说，在构思陆经理这个人物时，就给他设计了一个女儿，他对女儿所有的宠爱都是靠从受害者身上榨取的财富来实现的，并且女儿的设定也给了他把诈骗窝点藏在小学里做伪装的灵感，让情景的设定更有依托。

对于阿才的人物设定，申奥说，这个角色相对复杂一点，在写这个角色的时候，他参考了一位警察在办案时遇到的一个真实人物。这个人本来是诈骗集团的一分子，后来被逐步策反了，不仅迷途知返，还帮助警方破案取证。“阿才和安娜的关系和原型人物是完全不一样的，但是我觉得这个经历其实是可以移植到这个角色身上的”。申奥说，陆经理杀人如草芥，但阿才不一样，他可以做一个行刑者，但做一个杀人犯的时候，他其实还是有所忌惮的，也会动恻隐之心。

电影首映时，许多观众认为王传君出演反派，“不像演的，建议查查”。拍摄时，片中有很多戏，身边的工作人员也会被王传君的表演吓到。申奥说，“停机了以后，大家要迅速找回那种轻松的拍摄气氛，才能高效地完成拍摄计划”。

整个拍摄期间，即便没有王传君的戏份，他还是会到现场去看其他演员表演。每次申奥都说，可以回去休息，但王传君总是说，陪陪你。“他怕只来现场拍自己的戏，就不知道其他演员的那条故事线跟剧本有没有出入，包括表演方式”。申奥说，王传君其实一直在凝聚组里的所有演员，把大家拉到一个很平均的水准之上，他就是一个核心，非常感谢他在剧组中扮演了除了演员以外的角色。

网络诈骗是一个深渊，还要靠各位提高警惕

电影对于境外网络诈骗的很多细节都做了真实还原。申奥说，电影中完整展示了一笔钱被骗走了以后，是如何迅速被打散，再经过几轮的洗钱，最后洗到了境外的过程，“99%地还原了警察跟我们描述的过程”。

申奥描述的，就是王大陆饰演的阿天被骗走了800万那场戏。其中有个镜头意味深长，阿天的父亲开车时，洗钱的骑手就在窗外，两人在同一个镜头里。申奥就想表达，网络世界是冤无头、债无主，你根本不知道是谁害了你，害你倾家荡产的人可能就在你身边。

从电影筹备，到电影官宣定档，其间电影的抖音官方平台会有各种境外IP地址发来的威胁私信和评论，包括一些“手枪”的表情，晒钱的图片以及一些非常惨不忍睹的画面，说电影的尺度不够大，有点挑衅的意思。

申奥通过之前的采访和资料搜集后就知道，境外诈骗团伙特别猖狂，他们经常在边境放烟花。在我们境内都会看到，天晴的时候，如果俯瞰境外某一些山或某一些广场，经常会看到他们在晒钱。国内警方在国外办案的时候，也被不明真相的群众围劫过，阻力重重……这些真实的细节全被申奥放到了电影中。影片结尾，剧本里原本是一场枪战戏，但是在采访了警察之后，他们反馈说，在抓捕诈骗犯过程中，很少发生交火，因为诈骗犯跟其他的刑事犯不太一样，他们的风险小，不值得去火拼，他们都是枪口对内，更多的是用暴力震慑压榨那些员工。所以一般警察来了之后，很多诈骗犯最先做的就是毁灭证据，然后束手就擒，因为他们的服务器都在国外，取证非常艰难。所以，申奥就按照更贴近生活的方式去写了最后的结尾，用武戏文拍的方式做了处理。

申奥说，创作前虽然拿到了很多一手资料，但跟警察沟通的时候，会有一些提示，被提醒不要把这些全部还原到电影中，这样的话犯罪分子会知道警方怎么破案。整部影片时长130分钟，申奥在剧本阶段基本上就定了这个长度体量，剪掉的戏并不多，不超过5场。

问及影片对于境外网络诈骗内幕的还原度能达到多少，申奥说，冰山一角，电信网络诈骗是一个巨大的深渊，我们尽管收集了大量的案件资料，其实还远远不够，因为新型的诈骗手段层出不穷，还是要靠各位观众提高警惕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