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祖国守国门:在黑瞎子岛看祖国第一缕阳光

我为祖国守国门:在黑瞎子岛看祖国第一缕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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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瞎子岛,中国最东端的领土,位于黑龙江省抚远市,与俄罗斯隔黑龙江、乌苏里江相望,被称为“看到祖国第一缕阳光的地方”。

黑瞎子岛边境管理大队负责黑瞎子岛及周边水域的边境和治安管理工作,他们在黑瞎子岛、银龙岛设2个临时警务室。每年四五月份,界江开江,民警上岛驻勤,打击走私、偷渡、非法越界、偷越国边境等行为。

冬天,岛内的最低气温达到零下30℃,冰雪封江。在室外走上一圈,军大衣脱下来能“站立”。夏天,岛上人类的天敌不是黑熊和老虎,而是扑棱翅膀的牛虻、白蛾子和小咬。

这里有历史的注脚。1929年,中国领土黑瞎子岛在中东路事件后被苏联占据。直至2008年10月,中国和俄罗斯在黑瞎子岛上举行中俄界碑揭牌仪式,黑瞎子岛西侧约171平方公里陆地及其所属水域划归中国。2012年,黑瞎子岛边境管理大队正式入驻,黑瞎子岛实行常态化治安边境管理。

“漂”在江面上的黑瞎子岛警务室,右侧信号塔处为俄罗斯。图/九派新闻 陈冬艳

【1】漂在江上

7月初,抚远市气温35℃,空气里有微风流动。

42岁的徐旭身穿警服站在船板上,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阳光刺眼,他眯着眼,抬手往东边指去,江面上,俄罗斯的军舰和信号塔落入视野。

黑龙江风平浪静,但地板在轻微晃动,是水浪的作用。黑瞎子岛边境派出所黑瞎子岛警务室设在了一艘趸船上,徐旭在此担任教导员。

趸船上,用双层保温钢板搭起了两层的小屋,内有厨房、厕所和三个供休息的房间。屋顶,国旗随风飘扬。船体北侧,水浪在停靠的快艇上来回打着卷儿。

下午5时许,银龙岛警务室外的浪又大了起来,一下又一下打在快艇上。快艇不停摇晃,撞击着趸船。驾驶员拉过另一条麻绳,将船尾往趸船边固定住。大风过境,乌云很快遮住江面,白色的蛾子扑棱翅膀低飞着,慌乱之下撞上人。人坐进了趸船上的房间里,手机信号也随着风飘走。

这都是今年春天重新选定的锚船点。由于黑瞎子岛实施生态保护,岛上鲜有永久性建筑,警务室的结构和位置便很难固定。最初是帐篷,在岛屿或岸边寻觅一块地势高的陆地,简易的篷布便是民警们在岛上的“家”。

2017年,徐旭来到岛上的执勤点时,帐篷变成了铁皮的活动板房。门和窗搭起来,有了避风的地方。板房的选址也要讲究,地质选硬的,位置要在江岸10米之外,才能短暂躲过江水侵蚀。

黑龙江在夏季进入汛期。2019年8月,洪流侵袭黑瞎子岛,徐旭和同事早早在铁皮墙根垒上了半米高的沙袋。夜间,浪掀了起来。待徐旭醒来,屋前10多米宽的沙石地变成了浑浊的水面,板房的地板被江浪掏空,江水在铁皮架子下来回涌动。徐旭知道,又到搬“家”的时候了。

近些年,队里有了趸船。每年江冰消融的时候,趸船被拖拽到岸边,下锚,绳索再被固定在岸上,比板房要稳妥些。趸船侧可以停靠巡逻用的快艇,船面搭房住人。只是,庞大的趸船也很难招架强风。

有一回,半夜风刮起来,船身倾斜成30°,睡梦中的徐旭直接被甩到了地上。屋里桌椅、瓶罐、设备倒了一地,徐旭试图去捡设备,刚爬起来又被甩了出去。最终,大家抱着焊在板房上的床架度过了风最大的一个小时。

江上没有稳定的概念。黑龙江流域的水文复杂,水面之下,暗流、淤泥随时变化着,趸船的位置也要不定时更换。这也意味着,一年中,驻勤的民警们要在岛上“漂”7个月。

【2】初次上岛

过去的黑瞎子岛是什么样的?“荒凉。”这是第一批上岛的徐旭和闫鹏飞共同的答案。

银龙岛警务室位于黑瞎子岛西北侧,在5月底刚刚搭建完成,添置了空调、电视、卫生间等设施,在自然的风浪前还是败下了阵来。但是,这已经比过去好太多了。岛上所有民警都这么说。

2008年10月14日,中国和俄罗斯在黑瞎子岛上举行中俄界碑揭牌仪式,黑瞎子岛西侧约171平方公里陆地及其所属水域正式划归中国。彼时,黑瞎子岛仍是军事管理区。人力有限,时任抚远市乌苏镇边境派出所民警的徐旭和闫鹏飞,时常被派往黑瞎子岛协助巡查工作。

“当时全岛只有这条俄罗斯留下的路,周围全是杂草。”徐旭指着一条不足三米宽的沙石路,回忆起15年前初次上岛的场景。回归之前,黑瞎子岛上难得有人的踪迹,杂草长到了他的腰身。每隔一段时间,他和同事会被抽调到岛上,联合部队完成巡逻工作。

没有路,岛上的很多地方需要步行前往。每次,徐旭的行军背包里都要备好至少一周的物资,吃、喝和休息都在路上完成。

6月28日,徐旭在黑龙江上巡逻。图/九派新闻 陈冬艳

2011年秋天,徐旭被调往黑瞎子岛边境检查站,负责查验过往的车辆。当时,贯通内陆与黑瞎子岛的乌苏大桥已经动工,工地距离检查站不足200米。除了河道,检查站周围只剩一片荒地,没有娱乐活动,徐旭便在叮叮当当的施工声里,看着大桥一点一点成型。

到了冬天,工程暂停,黑龙江漫长的雪季让人更难熬。积雪最厚时,能没到成人的腰。要是遇上大雪封路,人出不去,车也进不来。新鲜的食材是放不住的,站里最常购买的菜是腊肉、土豆和萝卜。每次采买半个月的量,埋到雪地里,做饭时一点一点往外刨。

徐旭最怕的是人发生意外。那年冬天,大雪漫天,和徐旭一起驻守在桥头木屋的一名新战士突发阑尾炎,幸好积雪不深,及时送医。现在想起来,徐旭“还是禁不住后怕”。

岛上缺失的还有信号和网络。闫鹏飞说,最初那几年,通信基站还没有覆盖全岛。他和同事只能踮着脚满岛找信号。有时,船在江上漂着,手机能出现一格信号。第一个电话先拨去大队部,汇报工作,然后才打给家人,报个平安,往往聊不到两句近况,信号就断了。

日子实在无聊了,闫鹏飞和同事抓来两只牛虻,用绳子绑在两头,“看它们谁能拽过谁。”

【3】“居委会大妈”

2012年3月,黑瞎子岛边境管理大队和黑瞎子岛边境派出所成立,岛上实现治安管理常态化。闫鹏飞被选中,成为最初进岛驻勤的三位民警之一。

几乎是同一时期,黑瞎子岛的人流量多了起来。2011年7月,黑瞎子岛旅游开放。2012年9月,连接102国道与黑瞎子岛的乌苏大桥开通,并接入建三江至黑瞎子岛的高速公路,将岛内旅游景区圈成环线。

此时,岛内的治安工作范围扩大至交通疏导、游客安全。“那时候干的都是居委会大妈的活儿。”闫鹏飞说,他们经常会接到调解矛盾的报警,游客与游客间的、游客与旅游公司的,不胜枚举。

一名18岁的四川女孩令闫鹏飞印象深刻。2016年夏天的一个傍晚,派出所接到报案,称一女孩在江边徘徊,疑有轻生倾向。那天,黑瞎子岛下着雨。闫鹏飞见到女孩时,她已经浑身湿透,背着背包蜷缩在墙角,为了自我保护,嘴里还含着玻璃片。

起初,女孩一言不发。“没办法,只能根据平时做调解的经验,慢慢跟她唠。”闫鹏飞也在一旁蹲下,试探着找话题,一边观察女孩的神色。

他主动跟女孩分享自己的工作、家人。提起奶奶的时候,闫鹏飞捕捉到了女孩的眼神变化。“你奶奶在哪?她怎么样呀?”他追问。下一秒,女孩把嘴里的玻璃片吐到手里,哭了。

交谈了3个多小时后,闫鹏飞了解到,女孩从小便失去了父母,由奶奶抚养长大。在她13岁那年,奶奶去世了,女孩没有户口,只能四处打零工养活自己,经常受到欺负。最终,女孩在民政部门的帮助下回到了老家。临走前,她要了闫鹏飞和同事的电话,并打来了两次电话表示感谢。

一年夏天,一名20岁的男子在抚远办理签证失败后,划着渔民停靠在岸边的小舢板船往国境线方向划去,在黑瞎子岛水域被民警发现并劝返。他告诉闫鹏飞,因为生病,家人不同意他出门,但他想独自出趟国。

2013年至今,经闫鹏飞劝返的有越境风险的人员约有100人次,划船的、骑自行车的、步行的,交通方式多种多样。“有的人一年来好几回,可能三月份刚被我们通过民政部门送回去了,八九月份时候又来了。”闫鹏飞说。

【4】岸与船

岛上的生活,在每个人身上都留下了痕迹。

刚出锅的面条太烫了,徐旭和队友把上一顿剩下的米饭扒拉进面汤里,呼哧几口填满肚子便睡了。

他们甚至没有饱的感觉,“因为你要出去执行任务,你不知道下一顿是什么时候,所以只想多吃一点。”徐旭说,这个习惯伴随着他,“不这么吃饭还觉得不香。”久而久之,肥胖和基础性疾病缠上了他。

某天在家拖地时,他发现腰椎间盘突出的老毛病恶化了,他甚至弯腰困难。他的儿子今年8岁,家里还有三位70多岁的老人需要照顾。他很难不去想,“这些基础性疾病发展下去,万一有什么大的疾病,该怎么办?”

徐旭下定了减肥的决心。6月29日这天,他带着两提饮料回到执勤点,本意是招待来客,却忍不住来了一瓶。喝完很快又后悔了,当天的午饭,他几乎没动筷子。

2017年,闫鹏飞确诊巨型淋巴增生。为避免过度劳累影响病情,也为了照顾年幼的女儿,他离开了黑瞎子岛上的执勤点,回到大队部工作。

但还是得有人守在岛上、守在船上。

刚到黑瞎子岛时,于瀚森觉得“哪儿哪儿都没法儿习惯”。他来自黑龙江齐齐哈尔市,出生于1995年,是目前银龙岛警务室最年轻的民警。

6月28日,于瀚森驾驶快艇在江面巡逻。图/九派新闻 孟鑫

岛上的一天很漫长。夏日,凌晨1时许,天边便吐出白色。3时许,火红的太阳跃出江面。网络信号像风一样捉摸不定,难得的闲暇里,联网游戏是不可能的。直到现在,平常的电话卡在岛上仍打不通电话,民警用着信号最强的电话卡。

除了适应,没有别的办法。于瀚森的手机里留存着许多岛上花草、蓝天的照片,那是无聊时拍下的。更多时候,他们“看看江,看看景色,发发呆”,一下午就过去了。

网络还是限制了很多东西。被问到有什么爱好时,于瀚森陷入长时间的沉默。只有音乐能打开他的话匣,市区的出租屋里还躺着他的吉他,每次休假自驾回老家,车载音响里会循环播放《一路向北》。

“那你有没有想过抱着吉他在江边弹琴?”

“不太现实,木吉他拿到这会受潮的。”于瀚森正坐在椅子上,双手搭在膝盖,一本正经地回答。

岛上的人,很少会主动提起苦字。“早就习惯了。”黑瞎子岛边境派出所所长李华说。常年的户外任务将他晒得黢黑,他对人总是笑意盈盈的,露出白白的牙齿。

没有任务的时候,42岁的李华时常会盯着江面出神。李华的老家在湖北丹江口。2003年从警校毕业后,他来到抚远,成为一名边防警察。2015年,李华开始上岛驻勤。2019年元旦,随着公安现役部队改制,他也变成了一名移民管理警察。

一同被习惯的,还有萦绕在心头的乡愁。20年间,李华在抚远成了家。但他牵挂老家的父母。从抚远回到丹江口,自驾需要30小时。成家前,李华一两年还能回去一趟。有了孩子,长途跋涉更为困难。

6月28日,李华在黑瞎子岛警务室量血压。图/九派新闻 陈冬艳

11年前,李华的龙凤胎儿女出生,他将父母接到抚远团聚。但两位老人听不懂东北话,在抚远也没有朋友,很快又回了老家。一双儿女在东北长大,只回过湖北2次。他们听不懂老家的方言,湖北的夏天太热,孩子也没法适应。

今年6月,母亲突发脑梗死住院,直到病情平稳,妹妹才告诉他。提起这件事时,李华心中泛起一阵酸涩。除了默默转去一笔钱,“什么也做不了”。

“总要有人守在这里”,李华这样对自己说。他的微信昵称是“东极鄂郎”。“东极”,指代抚远;“鄂”,是湖北的简称。“不管户籍怎么改变,我的身份证号前六位,是永远不会变的。”李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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