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目光

行走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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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的目光

公元 742 年, 年逾不惑的李白终于等来了玄宗皇帝的诏书, 随即高吟“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结束仗剑天涯的生活,快乐地辞家入朝了。可惜,“诗仙”的才情与诗句,已遭外界嫉妒,御用文人与政治家的落差,让李白日渐不安。毕竟,他客串不了一名政治家的角色。两年后,他终于把脚步再次交给名山大川,让诗性的目光折射于江湖之远。云游天下、诗书做伴,才是他的人生主题。不过李白留给后世的,绝不仅仅是那些奔放、豪迈的诗句,而是他行走的勇气。其实,每个人眼前,都有一堵墙,不高不低、不雄不奇,反倒能把人们最单纯、最理想的目光,阻挡在屋檐之下。
南宋诗人蒋捷,曾写过一首《听雨》,把人生况味,一词打尽。“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歌楼、客舟、僧庐,一路走来,青丝易白发,生命不过一场潮起潮落, 澎湃过后, 归于冷寂。看樱桃红、芭蕉绿, 听流年水声, 那些洞穿生命雾霾的眼神与听雨的耳朵,铺就了一个乱世文人生命的厚度。
无法统计,有多少文人在把兼济天下的志向折叠进背囊后,寄命于人生客船之上。孤影,孤帆,孤月,孤灯,还有四季的风,让求索的眼神,多了三分悲壮。毕竟,渴望实现每一个人生理想,都要率先跳过阻碍自我的每一条河流、每一道山梁、每一堵墙。即便如此,有多少鲜活的生命,安于“歌楼”之上呢? 比如柳永,堪称一辈子流连“歌楼”的高手。这个生于太平盛世的旷世才子,连身后之事都是那些唱着他的曲子的歌姬们集资落幕。所谓吴侬软语软化得了他的入世之心吗? 寒蝉切切,暮雨潇潇,红颜执手,曲赋深情。自嘲“奉旨填词”, 行走于秦楼楚馆, 他的眼神却始终凝望于朝堂之上。一生四次落第,历经大风大浪,骨子里的人生不甘不是几首艳词所能遮掩。“且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换得“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的人生结局,恐怕酝酿了或深或浅的人生凄凉。
天涯行走, 有多少不是负重前行;目光, 则是那颗理想存活的苦乐之心。只要理想犹存, 行走, 便化作无法逃脱的宿命。这种格局, 正如雨果
《九三年》当中所言:“人生下来,不是为了抱着锁链,而是为了展开双翼。”想必,活在唐诗宋词里的那些探索眼神,与欧美的歌手与诗人,没有多大的区别,无非,一边吹着大西洋的海风,另一边沐浴着秦淮河的清纯月光吧。
古代中国文人们大多命途坎坷,他们在不同的时空里,历经过“歌楼” 之欢、“客舟”之远、“僧庐”之寂…… 世间最动人的眼神,恰恰闪耀在心灵最孤独的时候。毋庸置疑, 为理想而行走, 蕴藏着最纯洁也最不安分的初心。恰如那著名的诗句:“埋骨何须桑梓地, 人生无处不青山。”连“埋骨”这种大事都押上了,接下来,只剩下风雨兼程、坚强行走了……
世间最深邃的眼神,不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妩媚,不是“横眉冷对千夫指”的刚烈,而是那些一路追索而来的寻寻觅觅与热爱。忽然想起,不同时代的女强人,譬如宋代词人李清照、民国名家林徽因…… 因为内心蓬勃的期望,不管如何离乱,她们始终直面世事,铿锵而行。
由于宋金战乱,李清照奔波于凄凄惨惨的流亡路上,对真善美的追求, 始终不曾泯灭于苦难的摧残。民国才女林徽因生于乱世,如水的目光从未在兵荒马乱中流露出慌张凌乱。曾有人问林徽因,假如日本人来了怎么办,她平静地回答:“中国念书人总还是有一条后路的嘛,门外不就是扬子江吗?”这样的大度与从容,很好阐释了精神贵族的内涵。
1932 年淞沪会战, 一名清华大学出身的年轻炮兵殒命战场, 他叫梁思忠—— 梁思成的胞弟;1941 年, 成都的上空日机来袭, 一位年轻的战士壮烈殉国,他叫林恒—— 林徽因的三弟。国事与家事纠缠在一起,亲情与理性世间纵横。梁思成先生曾怒吼:“总有一天,我会看到日本被炸沉的。”然而,纵有万般情怀,总要分出主次。在日本侵略军将败之际,梁思成先生却发出了保护日本东京、奈良古建筑的倡议。林徽因在奈良轰炸图上,详细地标注了文化古迹的确切位置,力图使之免遭毁灭。看来,人性的高贵,早已跨越了战乱的痛苦,高雅的人文理想,雄踞思想的巅峰。
一个有情怀的人,目光从来不会拘泥于眼前所视。徜徉于古建筑的微观与宏达,思想驰骋于文化的高度,建筑便不再只是建筑,而是格局,木椽黄土都有了温度。
所有的生命岂不同理。目光走得够不够远,看心站得够不够高。苏武北海牧羊的时候,已然穷途末路。万里荒原、冰天雪地,没人去关照一个形容狼狈、朝不保夕的囚徒,然而他仍然在牧羊时倔强地举起象征身份的符节。苏武的目光穿越万里,世界未必清楚,他绝非囚徒,而是大国使者。
生命,不负使命。唯有求索、追寻的目光,才能把思想引领到脚步丈量不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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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MXS糖果先生

    老师写的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