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冠中:若明若暗辨前程|水陆兼程(油画和水墨是剪刀的双刃)

吴冠中:若明若暗辨前程|水陆兼程(油画和水墨是剪刀的双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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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明若暗辨前程

人生只能有一次选择,我坚持向自己认定的方向摸索,遇歧途也决不大哭而回,错到底,作为后车之鉴。
我大量临摹过中国传统绘画,我盲目崇拜过西方现代绘画,鱼和熊掌都舍不得。作为炎黄子孙,要继承偌大的祖上遗产。又必须放眼世界,拿来西洋文化,我们肩上的压力确乎太重了。
写实、写意、具象、意象、抽象,都只是表达感情的手法、方式而已,作为战士,十八般武器都是寻常功课。新旧之际无怨颂,唯真与伪为大敌。
土生土长,指人,也指艺术。土洋之间必有共性,人同此心。中外有别,民族特色尚未泯灭,生于斯,喜怒哀乐诞生于斯,美丑灵感源于斯,但愿作品在自己文化背景的范畴中获得共鸣,由阳春白雪而转化为下里巴人。是否其他文化背景的人们也能接受呢,有待作品魅力的考验。
90年代我又重温了人体表现,那是我前半辈子的旧功课,旧作毁画于浩劫,古稀之年,夕照看裸体,白首起舞,毕竟无法再沐浴于青年时代的河流中去。每个作家都有自己较偏爱的题材,我爱缠绵的藤萝、苍茫的丛林、朦胧的雪野、似卧虎之群的高原……大自然少变,人情变了,题材未变,唱腔变了,赋旧作以新腔,这往往是作者必经的创作历程。
回顾:、景、人体,题在变;写、写意、抽象、再写实、再抽象,手法也在变。但贯穿其间,前后连贯而有轨迹可寻的,当是唱腔的演变。了望前程,若明若暗,苦探寻,无从自定曲调,自选风格。(80年代)


水陆兼程

从我家出门,有一条小道,一条小河,小道和小河几乎并行着通向远方,那远方很遥远,永远引吸我前往。我开始从小道上走出去,走一段又从小河里游一段,感到走比游方便,快捷。
我说的小河是水墨画之河流,那小道是油彩之道。40年代以后我一直走那陆路上的小道,坎坎坷坷,路不平,往往还要攀悬崖,爬峰峦。往哪里去呵前面又是什么光景,问回来的过客,他们也说不清。有的在什么地方停步了,有的返回来了,谁知前面到底有没有通途。岁月流逝,人渐老,我在峰回路转处见那条小河又曲曲弯弯地流向眼前来,而且水流湍急,河面更宽阔了,我索性入水,随流穿行,似乎比总在岸上迂回更易越过路障,于是我下海了,以主要精力走水路,那是 80年代。

艺术起源于求共鸣,我追求全世界的共鸣,更重视十几亿中华儿女的共鸣,这是我探索油画民族化和中国画现代化的初衷,这初衷至死不改了。在油画中结合中国情意和人民的审美情趣,便不自觉吸取了线造型和人民喜闻乐见的色调。我的油画渐趋向强调黑白,追求单纯和韵味,这就更接近水墨画的门庭了,因此索性就运用水墨工具来挥写胸中块垒。70年代中期我本已开始同时运用水墨作画,那水墨显然已大异于跟潘天寿老师学传统技法时的面貌,不过数量少,只作为油画之辅。到80年代,水墨成了我创作的主要手段,数量和质量颇有压过油画之趋势。自己剖析自己,40余年的油画功力倒作了水墨画的垫脚石。我曾将油画和水墨比做一把剪刀的双刃,用以剪裁自己的新装,而这双刃并不等长,使用时着力也随时有偏重。

感到油画山穷时换用水墨,然而水墨又有面临水尽时,便回头再爬油彩之坡。70 年代前基本走陆路,80 年代以水路为主,到90年代,油画的分量又渐加重,水路陆路还得交替前进。水陆兼程,辛辛苦苦赶什么路,往哪里去?愿作品能诉说赶路人的苦难与欢乐!(9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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