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孙勐正在挖掘现场进行清理。②③路县故城遗址发掘现场。受访者供图
火盆中的灰烬、陪葬陶器中的食物遗存、镶嵌骨雕的黏合剂……古墓中一些看似不起眼的蛛丝马迹,却造就了考古学家很多重要的发现。
在北京通州汉代路县故城遗址一处学名为“Ⅲ区T1254”的发掘现场,北京市考古研究院研究馆员孙勐和同事就在一处不起眼的小角落,发现了一个连续约4平方米的黑色碳化地层。他们在这里发现了包括麻、小麦、稻米、粟、黍、大豆、红豆在内的7种农作物,这个组合符合早期文献记载中的“五谷”。同时,这也是截至目前长城沿线发现的最早的五谷。
发现宝藏,纯凭一双肉眼
路县故城遗址是北京最重要的大遗址之一,也是北京城市副中心迄今所知年代最早的遗址。种种遗迹和随之出土的件件器物,都是当地的老百姓在路县生活过的见证,为现代人了解当时“路县人”的生产生活提供了第一手资料和可靠依据。
“和传统考古不同,动物骨骼、人骨一般可以直接看到,但植物的考古需要主动去找。有时候我们要去翻灰坑,也就是古人的垃圾堆。”当时,孙勐和同事发现,在这个黑色碳化地层——探方的“墙”壁上有一条黑线,说明这个地方可能密集存放过粮食。
“可植物样本难以被保存下来,它们很容易因微生物活动而腐坏,因此只有在非常特殊的条件下,它们才能有幸抵挡岁月的侵蚀,等待被现代考古人员发现。其中,最常见的保存模式就是碳化。”据孙勐介绍,由于时间太过久远,碳化的粮食纯凭一双肉眼已经很难辨别。
“我们在现场进行浮选,把大块的土掰碎,然后放入一个有刻度、底部有孔的塑料桶里,再往桶内注水,轻轻拍打水面,模拟涟漪。由于水波的浮力,比重大于水的物质会沉下去,干燥的碳化物质比土壤颗粒轻,就会浮起来。一桶水大约16升,反复折腾大半天,能筛出10克左右的木炭。而植物种子的数量远比这个更少。类似的植物考古,每年都要在路县故城进行。”孙勐坦言,整个过程非常困难,因为肉眼很难辨别出碳化颗粒,所以几乎每个探方的文化层他们都会取土样,目标是不错过任何“一粒粮”。
经过数10万次的弯腰、比对,孙勐和同事终于在这里发现了目前北方地区最早的“五谷”。
考古学是人类最广泛时空范畴的学问
“虽然难,但很有价值,因为对植物的研究,能帮我们还原出当年最真实的环境,就像听草木开口揭秘古人的生活。”孙勐说。
在这么多年的考古生涯中,孙勐也逐渐学会从微观世界里了解当年的加工工艺,从而了解同一时期这一地区的手工业水平。通过比对全国其它地方的类似出土物,孙勐看出这座城的地位,他看物流,定人流,尽可能客观翔实地展示出人们彼此交往、相互影响、融合的历史证据和历史轨迹。
“比如,发掘一个居住遗址时,如果房子中有一个灶,你就可以想象当时可能有一个三四口之家,围坐在灶炕边,取暖、烧烤;屋内其他地方比较平坦,可能是他们睡觉的地方;还有一些正在制作中的半成品石器、玉器,那会不会是儿童的玩具呢……”现在孙勐在发掘遗迹的时候,时常感觉在和祖先对话。
在孙勐看来,考古这门学科,经常需要人在野外翻山越岭、日晒雨淋,但考古又有它独特的魅力——它给人希望。虽然不能指望每个人都遇上三星堆,但每一项考古工作都有自己的学术任务和目标,通过自己的发掘调查,总会有收获。探索未知、揭示本源,这正是考古学作为人类最广泛时空范畴的学问之一,能发挥的独特作用。
如今,孙勐看到生活中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关注考古,爱上“国潮”,不少年轻人都在用热爱为传统赋予新意,这让孙勐特别欣慰。他回忆:“当时在北京联合大学学习考古,自己所在的考古专业班上20多个人,仅有3个人是主动选择这一专业的。那时候,大家能够了解考古学的渠道并不多。而到了今天,信息科技日新月异,大家了解考古的渠道也多了,更多师弟师妹选择这个专业,都源于自发的热爱,这何尝不是心底的‘文化自信’呢?”
在坚持野外考古的同时,孙勐还不忘进行考古科普工作。最近几年,他开始选择以参加综艺节目、开直播的方式向大家科普考古这个相对小众的行业。他说:“如今,90后是互联网时代成长起来的一批人,他们认知世界的方式早已发生了改变。对于考古文博行业来说,这是一个很好的时代,有很多新的机遇。文物‘活起来’就是一个标志性的现象。”
考古受到越来越多关注,更是中国文化自信散发光辉的一个见证。党的二十大报告也提到,“加大文物和文化遗产保护力度,加强城乡建设中历史文化保护传承”“推进文化自信自强”“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此生能做文明密码的解锁者、文化传续的火炬手,值了!”孙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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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手记
耐得住寂寞才能成得了事
6月1日至2日,习近平总书记到中国国家版本馆和中国历史研究院考察调研、出席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时强调,认识中华文明的悠久历史、感知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离不开考古学。要实施好“中华文明起源与早期发展综合研究”“考古中国”等重大项目,做好中华文明起源的研究和阐释。
中华五千年文明的记忆散落在大地上,还有多少断点需要通过考古工作者去接续,还有多少残片需要通过他们去复原?
这些断点和残片,可能在高山雪原之巅,在黄土沃野之下,在江河湖泊之滨;它们可能是一只陶罐、一柄耒耜、一截玉管……正等待着人们发现。考古人的使命便是找寻这些奇迹,探寻华夏民族的血脉印记,以遗迹实证岁月过往,用文物考据时代变迁。
而考古是一份要耐得住寂寞的工作,“择一事、终一生”的坚守是孙勐和其他考古人的缩影。发掘现场往往远离城镇,条件十分艰苦。风吹日晒、霜打雨淋下,考古队员仍坚守在一线,仅是一个简单的刮土动作,一天就要重复上千遍。他们像极了一群执着而勤奋的蚂蚁,常常用几个月甚至数年的时间,一寸寸“啃食”着一小片看似平淡无奇的灰黄土地。但就在这样艰苦的条件下,百年来,一代代考古工作者凭借责任、坚守和热爱,克服种种不利条件,不断探索未知,才将灿烂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展现在世人面前。
正如孙勐所言,“这是一种填补文明空缺的历史使命感,也是对中华文明的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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