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病条辨》汪廷珍叙(白话文)

《温病条辨》汪廷珍叙(白话文)

00:00
07:50

《温病条辨》叙

西汉时期的著名医家淳于意曾经说过,人们所最感到担忧的,是害怕疾病种类太多;而医家所最感到担忧的,是害怕治疗疾病的方法太少。疾病的种类多而治疗方法少的情况,没有比温病更为严重的了。这是什么道理呢?六气之中,君火、相火这两种火热为患就不谈了,而风、湿与燥这三气,致病无不兼挟温热之邪。只有寒水之气与温热相反,而导致伤寒病,然而伤于寒邪者必定要化热。因此,天下的疾病,还有比温病病种更多的吗?记载具体方剂的书始于东汉张仲景的《伤寒论》,此书是专论寒邪为患的,但是寒邪只是六淫中的一种邪气而已。书中虽然有兼论及风邪致病的,也有兼论及温邪致病的,然而它所论述的风属于风寒,温邪属于寒邪化温性质的温,因为该书本来就是论述伤寒的。六气中其他五气致病的情况,都没有具体地谈论到,因此也就没有流传于后世。虽然是这样的情况,奠定一门学术思想基础的始作者仍可谓之圣贤,那么能够阐述圣贤学术思想的后人可谓之贤明,所以说如果后世学习《伤寒论》的医者确实能够深入地研究其文字,通达其深刻的含义,灵活地变化取裁,推广应用其诊断治疗方法,那么,用来治疗六淫邪气和内伤所导致的所有疾病也是可行的。奈何世上很少有闻一知十、触类旁通的有才之士,以不会为羞愧。后世的学医者不能举一反三,只能按图索骥,拘泥于定法而不知道灵活变通。

自晋代王叔和以后的医家,大多数人都以治疗伤寒的方法来治疗六气所致的疾病,这就像是用细葛布来抵御大风的吹袭,或是指鹿为马,混淆是非,徒劳无益,在临床上试尽了治疗伤寒的方法却得不到治疗效果,由此也就看到了他们医术的浅薄。于是有许多医家沿袭前代的方剂,仅略微改变其中的一些药味,如冲和汤、解肌汤之类,就纷纷地著述出版了。到了明代陶节庵著的《伤寒六书》,竟然以杜撰臆造的伤寒方剂来治疗天下所有的由六气所导致的疾病。该书不仅没有阐明《伤寒论》中没有涉及的内容,而且还篡改了张仲景在书中已经确定的内容。但世俗之医却因为此书内容的浅显而倍加推崇,这样一来老百姓所遭受的祸害可就更加严重了!再有明代的吴又可,著有《温疫论》。他所创制的达原饮一方,本来是用以治疗某一个时节的时疫疾病的,而世俗之医却混淆了时疫和温病的差异,误将此方用于平常时候的温热病。再到后来,还有方中行、喻嘉言等人,虽然其著作中将温病独立于伤寒疾病之外,而其治疗方法则始终没有能够脱离《伤寒论》中的方法。只有金元时期的刘河间,能够认识到温热病的特性,他的见解超过了其他医家,在所著的《河间六书》提出分上、中、下三焦论治温热病,没有墨守《伤寒论》中六经辨证论治的成规,他的学术观点像幽室中的明灯、急流中的砥柱一样。可惜刘河间为人朴实而缺少文采,他的论述虽简明却不流畅,其制方用药也有时杂乱而不够精纯恰当。师承于他的后学又不能够阐明发挥其精奥的学术思想,补益其疏漏之处。而无知浅俗如张景岳这一类的人,更是对河间的学术思想加以责怪和诋毁。于是刘河间的学术思想不能得到阐明并发扬。而如今的庸医,遇到温热之病,没有不首先用辛温发表药挟杂消积导滞之品的,接着就峻投攻下之药,或者有的乱用温补之药,结果使病情轻的加重,病情重的致死。如果患者幸免于死,庸医就自以为是自己的功劳;如果患者不幸致死,则不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即使患者也只以为自己是病入膏肓,难以挽救,而意识不到是医生误诊误用药物致死。于是这种使用伤寒方剂来治疗温病的方法,就由父亲传授给子女,师父传授给徒弟,代代相传,整个社会已经形成了普遍的风气而牢不可破。冤死者的脏腑器官虽然不能言语,但是他们的鬼魂却在夜间痛哭呻吟,两千余年,这样的情况如出一辙,基本没有什么改变,多么令人感慨啊!

当今天下政通人和,学术昌明,医学界名贤辈出。他们都认识到学习医学必须要追溯到《灵枢》《素问》,尤其对于《伤寒杂病论》中的医理要深入学习。自从苏州叶天士所著的《温病论》《温病续论》刊行于世后,大家才知道按照温病这个名称来研究这一类疾病。那些勤于广泛学习的医家都知道向着叶氏温病的学术思想方向研究和发展;而那些贪恋、习惯于现状、故步自封的人,仍然是各自以自己的师承为准,不愿意去听取那些对温病深切中肯的论述;有些医学基础知识比较薄弱的医生,只是粗略地知道温病学的一些疏浅的内容,并没有真正地通达其中的精义奥旨,就施用于临床治疗,也很难收到良好的治疗效果。

我的朋友吴鞠通先生,胸怀济世救人之心,禀赋聪颖,超过常人,酷爱学习,不知疲倦。研究理论务求精深透彻,志向远大,仰慕前人杰出的医学成就,虚心吸取许多医家的学术经验。他由于担忧当今社会许多医家对医学中的真正道理蒙昧不明,而归纳总结前贤医家对医道的精辟见解,以及自己生平对医道的心得与体会,穷究温病学的源头和发展脉络,写成了这部《温病条辨》。但是他仍然不敢过于自信,而且担心世俗之人不能相信他的学术思想,于是将书稿藏在书箧中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我认为作为一个真正做学问的人来说,永远没有自信满足的时候,然而以当今温病患者多而良方少的现实情况来看,现在幸而写成了此书,理应及早出版而公之于众。这就好像救人于水火一样,还能等整理好帽子、束好头发才去做吗?何况真正的医道和心得体会都不会是孤立的。这部书一旦刊行,早晚会被子云那样的人看到,而且终会有人来阐发明析本书的精微奥义,补益其疏漏不足之处,使那些本会夭折早死的患者,都能得到幸福和长寿。这不仅是天下以及后世人民之幸,也是吴先生之幸啊!折杨皇荂之类的通俗乐曲,一般人听到后都很高兴,而阳春白雪之类的高雅音乐,唱和者却很少,自古以来就是如此。了解我也罢,责怪我也罢,都任众人评说,这样难道不好吗?吴先生认为我说的有道理,于是我们共同评定过他的书稿后,就出版刊行了。

嘉庆十七年八月十六日同乡愚弟汪廷珍谨序


以上内容来自专辑
用户评论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