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第一章缘起

01第一章缘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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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缘起


能在童稚时期发现自己一生挚爱的事业,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没错,就这点我的确十分幸运;早在十二岁那年,我的人生目标就已经非常明确。因此,我童年最亲密的友伴包括:库柏[1]、凡尔纳[2]、利文斯通[3]、斯坦利[4]、富兰克林[5]、帕耶[6]、诺登斯科德[7],尤其是那些北极探险队里前仆后继的英雄和殉难者,特别让我着迷。那时候,诺登斯科德正首次前往斯匹茨卑尔根岛[8]、新地岛[9]和叶尼塞河[10]河口,这一项大胆的冒险行动,令人咋舌。我十五岁那年,诺登斯科德回到故乡,也就是我的出生地斯德哥尔摩,完成了他的东北航道之旅。


1、探险的启蒙


一八七八年六月,诺登斯科德登上帕兰德船长所指挥的“维加号”,从瑞典出发探险。他们沿着欧洲与亚洲北方的海岸线航行,一直到西伯利亚北方北极海岸线的最东端,然而冰雪将“维加号”给困住了,整整十个月动弹不得。瑞典的乡民焦急忧虑,大家都为诺登斯科德与整个科学探险队的命运感到忧心忡忡。第一支出发前去营救的是美国籍队伍,当年因为指派斯坦利前往非洲“找寻利文斯通”而声名大噪的纽约《前锋报》编辑詹姆斯·戈登·本纳特再度发号施令,派遣德朗船长前往北极,一来寻找北极点以打通东北航道,二来设法解救受困的瑞典探险队。于是,德朗的“珍妮特号”在一八七九年七月出发,展开探险兼营救的行动。


然而,等在美国籍探险队前方的却是悲惨的命运!“珍妮特号”撞上冰山,大部分船员不幸罹难。不过值得安慰的是,被冰雪封冻的“维加号”终于在融冰后脱困,并在蒸气动力引擎的辅助下,顺利穿越白令海峡,驶入太平洋,在未折损任何一位队员的情况下,诺登斯科德的东北航道探险克竟全功。诺登斯科德探险告捷的新闻最先从日本横滨传来,我永远忘不了当时斯德哥尔摩市民欢欣鼓舞的热闹景象。


诺登斯科德探险队沿着亚洲和欧洲南方的海岸线返回,这趟航程是一次睥睨群伦的壮举。一八八〇年四月二十四日,“维加号”的汽笛声响彻斯德哥尔摩港,整个城市弥漫欢腾的气氛。沿岸的楼房点缀着无数的灯笼和火炬,皇宫前用煤气灯点亮装饰成的“维加”二字如同一颗闪亮的星星,就在一片令人炫目的灯海中,这艘名闻遐迩的探险船轻缓地滑入港湾。


当时,我和父母亲、兄弟姐妹们一起站在斯德哥尔摩南方的高地上,饱览这场盛大的欢迎仪式。霎时,我被那股剧烈的狂喜和兴奋俘虏了——终此一生,我未曾遗忘那一天的盛况,因为它决定了我未来的志业。听着码头上、大街上、窗户旁、屋顶上响起的热情以及如雷的欢呼声,我暗自立定志向:“有朝一日,我也要像这样衣锦荣归。”


从此,我开始钻研任何和北极探险有关的事物,只要是关于北极探险的书籍,不论新旧我都会去研读,而且动手绘制每一次探险的路线图。在北地的隆冬里,我在雪地上踯躅而行,在敞开的窗前入眠,为的是锻炼自己忍受酷寒的能力。我幻想自己长大成人之后,立刻会有个慷慨的赞助人出现,他会掷一袋金币在我的脚下,对我说:“去吧!去寻找北极!”我决心要有一艘自己的船,满载着探险队员、雪橇和拉橇狗,穿越夜色和冰原,勇往直前迈向终年只吹南风的北极极点。


2、命运之神的安排


可是命运之神却另有安排!一八八五年,就在我快要离开学校的时候,校长问我愿不愿意前往里海沿岸的巴库去担任半年的家庭教师,教一个资质较低的男孩。这位男孩的父亲是诺贝尔兄弟雇用的总工程师。我未经考虑就答应了,毕竟我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可能等到一位多金的赞助人;更何况只要接受这份工作,我就能立刻展开长途旅行,前往亚洲的重要关口。就这样,命运之神引导我走向亚洲大道。随着岁月的流逝,我年少时到北极探险的梦想已逐渐淡去,从那一刻起,亚洲这片地球上幅员最辽阔的陆地所散发出的令人着迷的力量,显然主宰了我往后的生命。


一八八五年春夏之际,我不耐烦地等候出发时刻的到来。驰骋的想象力已经把我带到里海边上,我隐约可以听见滚滚汹涌的波涛声,也能听见沙漠商旅行进时叮当作响的骆驼铃声,整个东方的魅力在我眼前迅速开展,我觉得自己已然掌握了那把开启传奇与冒险之境的钥匙。这时候,斯德哥尔摩来了一支小型马戏团,表演的动物之中包括一峰来自中亚土耳其斯坦[11]的骆驼,对我来说,它仿佛是来自远方的同胞,吸引我一再前去探望它。不久之后,我就要去这匹骆驼的故乡,向它在亚洲的亲戚们捎上一声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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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趟长途旅程,我父母和兄弟姐妹们都很担心。不过,我并不是单独一人前往,跟我同行的有我的学生,还有他的母亲和弟弟。在依依不舍与家人道别之后,我们登上即将载着我们横越波罗的海与芬兰湾的汽船;在俄罗斯的喀琅施塔得可以眺望到圣以撒大教堂贴满金箔的拱顶,闪烁生辉犹如耀眼的太阳;几个小时之后,我们一行人从圣彼得堡的涅瓦河码头上岸。


可惜我们没有时间逗留,在沙皇的首都稍作停留几个小时之后就上了火车,这是一列中途经过莫斯科,从欧俄前往高加索的快车,全程需要四天的时间。沿途无边无际的平原快速向后飞去,火车像子弹一样呼啸着穿越稀疏的松林和肥沃的田园,田里即将成熟的秋谷随风摇曳。从莫斯科以南,发亮的铁轨蜿蜒直下南俄,丝毫不见起伏的大草原。我的双眼贪婪地欣赏着这一切景物,因为这是我第一次到国外旅行。白色的小教堂顶着绿色洋葱形尖顶,突起于农村的上空;穿着红上衣与沉重靴子的农人在田里工作,四轮马车载运干草和蔬菜根茎往来于乡野之间。崎岖而泥泞的马路上行驶的不是梦想中的美国动力汽车,而是由三四匹马合力拖曳的马车,伴随着叮当作响的铃声,奔驰起来速度煞是惊人。


离开罗斯托夫之后,我们渡过壮阔的顿河;罗斯托夫是顿河注入亚速海的出口,而亚速海正是黑海的门户。火车继续朝南飞快地行驶,车站上,几乎都是哥萨克骑兵、士兵、卫兵,还有英俊、魁梧的高加索人,他们穿戴着褐色外套和毛皮毡帽,胸前横挂着银色的弹药匣,腰间的皮带上则悬着手枪或匕首。


我们乘坐的火车开始缓缓地往上爬坡,驶向高加索山北边的山脚;来到捷列克河畔,一座美丽的小城弗拉季高加索傍河而建,这就是“高加索之君”,就像海参崴[12]是“东方之君”一样。我学生的父亲,就是那位总工程师乘了一部马车来接我们,我们于是又搭乘这部马车继续旅行了两天,沿着格鲁西亚军用道穿过高加索山,走了一百二十英里路。这条路分成十一个站,每到一个休息站都需要更换马匹,由于马车很笨重,当我们在攀登海拔七千八百七十英尺高的高道尔站时,必须动用七匹马才能将马车拉上去,不过,下坡的行程只需要两三匹马。山坡路崎岖难行,有时才爬上陡峭的山脊,马上又碰到四五个曲折的大弯道,道路迅速下降到另一个山谷,然后马上又得攀上另一座高耸的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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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真是一趟伟大的旅行。在此之前,我从未做过任何可以跟它媲美的事。我们四周尽是高加索山壮丽的景色,远处山峰白雪覆盖,陡峭的山壁里层层峰峦相叠,其中以海拔一万六千五百四十英尺的卡兹别克山最为高耸,它的峰顶沉静地沐浴在日光中。


这条山路的路况相当良好,是沙皇尼古拉一世在位期间修筑完成。由于修建经费极为昂贵,沙皇在启用仪式上说:“我原以为会看到一条用黄金铺成的道路,结果发现这条路竟是灰石子儿铺设而成的。”道路濒临悬崖深渊,因此外围有一道低矮的石墙环绕着。崩解的冬雪在斜坡上堆积成厚厚的一层,并且漫延到整条道路和村庄,我们的马车驶进村落时,必须穿过墙高十英尺的、坚固的遮雪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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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天,马车都维持全速前进,这样的旅行速度实在疯狂!我因为坐在马车夫旁边的位置,每次遇到急转弯时都觉得头晕目眩,好像前方的道路突然消失在空中一般,随时都有被抛进深谷的危险。


幸亏我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我们安然抵达了高加索区的主要城市第比利斯,那儿热闹非凡,景致优美!从库拉河两岸到陡峭贫瘠的山坡上,屋舍如同圆形的露天剧场一阶又一阶地向上伸展;大街小巷挤满了骆驼、骡子和车辆,以及熙来攘往各色各样的种族,包括:俄罗斯人、亚美尼亚人、鞑靼人、乔治亚人、彻尔克斯人[13]、波斯人、吉卜赛人和犹太人等。


到了第比利斯,我们改搭火车继续未完的旅程。此时已进入盛夏,天气炎热,我们选择三等车厢的座位,原因是这里最通风。同车厢的还有波斯、鞑靼和亚美尼亚的商人,他们大都携家带眷。另外,还有一些迷人的东方民族,不论在举止或服饰上都是那么优雅似画;尽管天气酷热难耐,这些外地民族仍然戴着厚重的羊皮帽。火车上还有些从麦加朝圣回来的信徒,他们将薄薄的祈祷毯子摊开铺在车厢的地上,在夕阳落入地平线的那一刻,所有的信徒全都面朝圣城麦加的方向,跪下来喃喃吟诵祷词;此时,火车仍旧轰隆轰隆地向前行驶。当时涌现心里的那股惊奇感受,至今犹是鲜明清晰。


火车沿着库拉河蜿蜒前进,有时在河的北岸,有时又行驶到河的南岸。库拉河沿岸已有垦殖,清新鲜绿的河岸经常在远处闪烁着光辉。然而,除了这些开垦的田地外,其余可说是一片荒芜;大部分都是平坦的大草原,只见到照顾牲口的牧羊人踪迹,还有少数地方几乎是寸草不生的沙漠。朝北望去,整个高加索山恰似灯火通明的舞台景幕,深浅交织的蓝色调夹杂着峰峦积雪的白色线条,这就是亚洲啊!这片诱人的景致令我舍不得移开视线。在那一刻,我已经感觉到自己将会爱上这块一望无垠的荒原旷野,在未来的岁月中,我将被吸引到东方,而且越来越深入。


到了尤吉瑞车站,按照往常的习惯,我拿着素描簿下了火车准备画一些东西,还没走多远,就觉得肩膀被沉重的手掌给按住,三个看起来不怀好意的警察抓住我,面色狐疑地板着脸问我问题。由于我还没学会俄语,幸好在场有一位懂法语的亚美尼亚女孩帮我翻译。警察一把抢过我的素描簿,对于我的解释响起一阵轻蔑的笑声,显然他们把我当成了间谍,意图颠覆沙皇的国家。我们的周遭聚集了大批人群,当火车启动的第一声鸣笛响起,这些警察有意想把我抓去关起来。就在这当口,火车站的站长穿过人群过来查看究竟,他拉着我的手臂护送我回到火车上,此时第二声鸣笛再度响起,我爬上月台,那几个警察紧随在后。火车哐啷哐啷地起动了,我像一尾滑溜溜的鳗鱼,快速穿过两三节车厢,然后躲在一个角落里,等到我回到同伴身边时,那几个警察已经跳下火车不见踪影了。


3风城巴库


我们慢慢地接近里海。风很强,从地上卷起云雾般的灰尘,一开始是远山不见了,紧接着,连乡间也被浓密的烟尘给整个遮蔽。风越刮越强劲,后来竟转成一股飓风,火车吃力地顶着强风前进;当火车顺着海岸行驶时,我们呼吸困难,只能模糊地注视着白浪滔天、惊涛拍岸的壮观景色。火车终于抵达巴库,这个被誉为“风城”的地方果然名不虚传。


巴库位于阿普歇伦半岛的南岸,此半岛向东延展伸入里海约五十英里,诺贝尔兄弟与其他石油大王的庞大炼油厂所在地“黑城”,就在巴库的东方。提炼好的石油从这里经由油管输送到黑海,途经辽阔遥远的高加索南部地区;至于海路运输则借由油轮横渡里海,目的地是阿斯特拉罕和伏尔加河河畔的察里津[14]。多数油井所在的油田大都集中在巴拉罕尼,这是个鞑靼村落,位于巴库东北方十三俄里[15]外,长久以来以蕴含丰富石油而闻名,但直到一八七四年诺贝尔兄弟引进美国式钻井法,才真正进行原油的开采。接下来的几年,此地的石油开采工业欣欣向荣,当我一八八五年首次拜访巴拉罕尼时,当地已经拥有三百七十座油井,每年的石油产量高达好几亿俄磅[16]。有时地底压力会使原油像喷泉一样涌出来,据估计,一座油井在二十四小时内就可以喷出五十万俄磅的原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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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耸立如森林般的钻油塔之间度过了七个月,为学生补习历史、地理、语文和其他实用性的学科,可是,我最快乐的时刻却是陪伴卢德维格·诺贝尔去巡视油田。我也喜欢骑着马穿梭在各个村庄间,为鞑靼族的男人、妇女、小孩和马匹画素描;或者是骑一匹活泼的马儿往巴库奔驰,到“黑色市集”逛逛。市集里都是鞑靼人、波斯人和亚美尼亚人经营的小铺子,商人们坐在阴暗的店铺里,叫卖来自库尔德斯坦[17]和克尔曼的地毯、壁饰、织锦、拖鞋、大毡帽等。我观赏金匠锤炼饰品和兵器,把生铁铸造成刀刃和匕首。这里的每一件事物,无不令我深深地着迷,不论是衣衫褴褛的托钵僧或身着深蓝色长外套的皇室亲王,我同样兴致勃勃。


有个目标督促我作一趟短程的旅行,那就是造访拜火教的神庙。以前,神庙里日夜都点着圣火,信徒在圆形拱顶下长年以天然气供奉着这把火,不过,现在这把火已经永远熄灭了。夜幕低垂时,古老的神庙静静地躺在荒秃的大草原上,围绕它的只是黑暗与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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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冬天的一个夜晚,我们围坐在灯火前面,突然从窗外远方的路上传来不祥的呼号:“失火了!失火了!”村里的鞑靼人四处奔走,扯开嗓门警告大家,并挨家挨户叫醒屋里的人。我们赶忙跑出屋外,发现整座油田都燃烧了起来,熊熊火焰把附近照得通亮如白昼;火场中心距离村庄只有几百码远,积聚成湖的原油猛烈地烧着,连阻挡原油外泄的挡土墙之间都冒出火舌,甚至一座铁塔也延烧了起来!强风翻搅着火焰,好像碎裂、迎风飘扬的旗帜,阵阵黑褐色的浓烟越滚越高;所有的东西都在沸腾、噼啪作响,鞑靼人企图用泥土灭火,但是徒劳无功。由于油井的铁塔紧密相邻,强风把星火从这一个铁塔刮到另一个铁塔,致使所有突出地面的东西都被摧毁殆尽。在刺眼的强光下,最靠近我们的钻油塔看起来像一具具白色幽灵,鞑靼人快速将这些铁塔砍倒,靠着超人般的毅力,他们终于成功地堵住这场大火。几个小时之后,油湖烧尽了,大地再度被黑暗所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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