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性德全传》之〈履冰之忧〉2

《纳兰性德全传》之〈履冰之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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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
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浆向蓝桥易乞,药成碧海难奔。
若容相访饮牛津,相对忘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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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珠想一棒子打死索额图,不想,没打住狐狸却闹一身骚。他还没等抖落净骚气,便又冲着王明新去了,王明新原是江苏金坛的世族子弟,明崇祯时举人,入清登进士第,官居刑部尚书。其胞弟王明强,素有大志,明朝灭亡时,他不胜黍离之痛,发誓不事清朝。常常往京师写信讽刺他哥哥王明新,告诉他不要因名缰利锁而成千古罪人,要立志做当今的高洁之士。王明新也曾答复,并规劝弟弟不可持螳臂之勇,行自取灭亡之道,但王明强执意不信。时值郑成功的船队宣告大捷,京口一带人纷纷反正,郑成功的部下传檄金坛、句容、丹阳等地,均已恢复明室;缙绅遗老,群起号召,箪食壶浆夹道迎接,人心大奋,蓄发、改换衣冠人数,日与俱增,人人都在盼望中兴的新天子。

郑军又派参军到处宣传:凡能助军饷一百两银子以上者,就把名字登在簿籍上,称为“义民”。中兴成功时可受上赏。有能力为郑军出谋划策者,被认为是不忘故国,都以“忠义”称之。当时,王明强涌跃地参加了这个行列,加入甘辉军帐任参军记室,并回家让他嫂子写信敦促哥哥赶快反正,否则,继续效命清朝,认伪朝为君父,天人所指,人神共怒,玉石俱焚,悔之无及。不久,清朝总兵梁化凤率精锐部队,夜晚偷袭郑成功手下大将甘辉的军营,甘辉大败,被活捉。郑成功率残兵败将败走崇明岛。这时,王明强也被清军捉住,和甘辉等人一起在南京被杀。清政府乘得胜之机命总督、将军等大肆捕杀反清军民,只要郑军册上有名,不管是否同名同姓,不必审讯,一律杀掉。王明强被杀后,没收全部家产,家族都被定罪,或给旗人做奴隶,或发配到关外。工于心计的明珠早已撒下许多个眼线,对王明强所作所为日夜侦刺。令人惊讶的是,他竟然唆使眼线把王明强打发给其哥哥王明新往北京送信的人捉住,截获一封铁证如山的信,如获至宝揣在怀里。随即报奏康熙皇帝,并把李光地、熊世履与王明新拉在一起,说他们三个人是同党。竟把一位九五之尊,当朝皇帝康熙闹得眼花缭乱,分不清究竟谁个是忠臣?谁个是奸党?甭管怎么说,王明新的罪责难逃。皇上一气之下,先拿王明新开刀,掷下朱批,定他个大辟之罪。用囚车送到菜市口,一刀下去身首两处,鲜血四溅,王明新的脑袋落在地上,眼珠子还瞪得溜圆,嘴不住地啃着地,一口白牙沾着黑黑的泥土,令人目不忍睹。王明新昨天还端坐在刑部大堂上为狱中的犯人起草奏折,今天就变成刀下之鬼,多么不可思议!

纳兰性德侍立在金阶上回忆到这儿,不由得浑身一颤。他对阿玛的行径,不只是反感,而发展到怨怼的地步了。他冥思苦想:一座明珠府,这几年竟成了党同伐异,政治斗争的漩涡。常常遇见熟悉的或不熟悉的这个大人,那个大人鬼鬼祟祟地来到府中,一头扎进阿玛的书房,深更半夜还不出来,不是出奇谋整李光地,就是划异策治熊世履或索老三。阿玛的精力怎么那样充沛,一提到整人,他可以一连几顿不吃饭,他可以通宵达旦地不合眼,照样有精气神儿,想出一个又一个的鬼点子。阿玛这不分明是引火烧身吗?难道人家就没有眼睛?难道人家就没有耳朵?难道人家就没有思想?为什么就不看看自己有没有把柄攥在人家的手里?为什么就不想想自己有没有口实存在人家的心里?种种丑行还能掩饰多久,一旦败露如何收场?

再说,纳兰性德自己也颇有度日如年,惴惴不安之感。一年到头,不是随驾南巡北狩,就是侍立金阶,终日护卫着皇帝。人的言行举止,哪有没错的。圣心怎么能天天顺,一旦触犯天颜,就会吃罪不起。常言道:“伴君如伴虎”随时会有杀身之祸。他常常苦脑地说:“嗟哉华亭鹤,荣名反为辱。”

三藩之乱,噶尔丹叛乱,罗刹侵略边疆……纳兰性德隐约从表面繁荣昌盛的康熙朝背面,看到了又深又大的黑洞,空虚、彷徨、迷惘、苦闷的情绪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的胸怀。他预感到以康熙皇帝为首的满州贵族荣华富贵的日子似乎不会有多久了,他感概万干地说:“荣华及三春,常恐秋节至。”他在家中或静坐读书,或赋诗填词,或以酒浇愁,有时突然想到,身居这飞阁连甍的崇楼广厦,不知经历过几度兴衰。过去,这座宅子不知是谁家所有,现在,是由我家住着,可将来,又该由哪家来住呢?从这座宅第的命运,进而又回忆起护帝巡行昌平一带时,看到明朝的十三陵处,杂草丛生,瓦砾成堆,鸟雀狐兔随处可见,枯枝败叶漫地飘零。明代皇陵零落调残到如此地步。可以想见,明朝未亡时,皇陵遍植苍松翠柏,护陵的亲兵列队,守墓的太监成群,晨钟暮鼓,香烟缭绕……昔日的繁荣不堪回首,因抑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因写下凭吊兴亡的〔好事近〕一首词:

马首望青山,零落繁华如此。再向断烟衰草,认藓碑题字。 休寻折戟话当年,只洒悲秋泪。斜日十三陵下,过新丰猎骑。

当时,不仅多愁善感的满族新贵们哦吟咏叹兴亡之感,令人不解的是,就连年轻有为的康熙皇帝带领纳兰性德等一班侍卫,在南巡时,还写了一篇《过金陵论》,其中说道——

岁在甲子,冬十一月。朕省方南来,驻跸江宁,将登钟山,酹酒于明太祖之陵。道出故宫,荆榛满目。昔者凤阙之嵬峨,今则颓垣断壁矣。昔者山河之湾环,今则荒沟废岸矣……夫明太祖以布衣起淮泗之间,经营大业,应天顺人,奄有区夏。顷过其城市,闾阁巷陌,未有改观,而宫阙无一存者,睹此兴怀,能不有吴宫花草,晋代之冠之叹耶!

康熙皇帝认为,明太祖是开国的英主,可是,曾几何时,偌大的一个明王朝便冰消瓦解了。面对着明故官的颓垣断壁和明孝陵的荒烟蔓草,生性机敏的康熙帝自然能会心想到,“千里搭长棚,哪有不散的筵席”。前车之覆,后车之鉴,才会发此兴亡之感。纳兰性德以其特有的敏感,使他看到了隐藏在清王朝太平盛世后面腐朽没落的危机,他着实地感到大清江山的冰层开始在脚下断裂,终日惴惴,如履薄冰,若临深渊。

他是清王朝第一个预感到“忽喇喇大厦倾”,并为之唱出一曲曲挽歌的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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