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青春不疼痛——曹玉枝

谁的青春不疼痛

文/草儿

严歌苓和冯小刚合作的《芳华》上映之后，叫好声不断，也许是影片中那些正值青春的男女主人公所经历的情感纠葛勾起了所有人对自己青春的记忆，所以短短数日，《芳华》累计票房已经突破13.4亿，观影的背后，是无数人对自己青春的缅怀，。

（一）

看着《芳华》中何小萍刚刚进入部队文工团时因急于表现自己而惹来的嘲笑和冷遇，我的心是揪着的疼，青春年少，一个农村走出来的、被所有人嫌弃和排挤的女孩，谁不想着在陌生环境中改变自己的处境。

记忆一下子将我拉回到刚刚考入县城高中，第一次开始住校过集体生活的日子。那年，我十六岁，从穷乡僻壤的山区农村考入县里的高中，90年代中期，我们那里读高中的女孩子本来不多，来自农村的更是凤毛麟角，我算是其中的凤毛。

去县里读书，只能住校，所以临行前，除了第一次离开家的兴奋，更多的还是忐忑，作为农村女孩，知道自己比不得城里的女孩子，长的白净，还会打扮，念书的女娃不都是这样吗？为此，我还做足了功课，首先想着从改变一口乡音开始，学着城里人讲普通话。于是私下里，没少留意我们来自省城的美术老师的口音，鹦鹉学舌慢慢练习着。

开学第一天，父亲去送我，趁同宿舍的舍友们都还没来，我便早早打发父亲回去了，可能是虚荣心作祟，也可能是急于表现自己的自强自立，反正操着一口浓重乡音的父亲此刻不能让我这么长时间以来练习的普通话前功尽弃，派不上用场。

当天夜里，同宿舍的八个人相互介绍各自的时候，我自信满满，觉得自己终于不再是山里的野丫头，怎么也算上能讲普通话的城里女学生了，所以积极地第一个站出来做自我介绍，也许是心急，也许是普通话本来就蹩脚，张口没说三句，就暴露了自己的乡音,惹来众舍友一顿哄笑，从此，自卑便如影随形，怎么都走不出这个阴影。

就是这一次舍友的笑声，让原本自信的我彻底没了自信，不敢课堂上大声朗读，不敢踊跃举手回答老师的问题，不敢参加学校举行的演讲比赛，不敢加入学校的广播社团……无数个不敢的背后，是对舍友们的憎恨和积怨，也是对自己身世和出身的不满。

说实话，其实还是青春年少，争强好胜虚荣心让自己活得苦累不堪，自卑让自己开始离群所居，慢慢地，自己将自己变成了宿舍里一个异类。

多年后参加同学聚会，谈起这段往事，所有人愕然。他们都惊讶于我当年怎么会有那样的心境，在她们眼里，我优秀，独立，还有些冷傲，怎么能和自卑扯上关系。当我说起那次的自我介绍和蹩脚普通话，大家更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们说，早不记得自己曾笑过。再说，即使笑了，那也没有任何恶意，因为在当时，全校语言五花八门，来自各个小地方的同学都操着一口乡音，有的甚至还为自己能讲方言而洋洋自得呢，你为何会自卑？

听着她们的真情流露，我早已泪流满面，那些年无法释然的疼痛，此刻竟有了伤疤结痂后的坦然和安心。见我这样，大家相拥而泣，为我打开的心结，为那些年疼痛的青春。

                          （二）

《芳华》作为严歌苓和冯小刚二人缅怀他们那一代人的青春所拍摄的影片，不得不说细腻感人，因为在每一代人的青春记忆里，争强好胜的年轻男女，总会因为青春萌动而付出代价。一如影片中的刘峰，为了向自己爱慕已久的林丁丁表白，不仅一夜之间由好人刘峰变成流氓刘峰，还从部队文工团直接被下放到川滇地区改造，一次冒失的表白，从此彻底改写了他的人生。

相比刘峰的不幸，我的好朋友柴萧算是幸运的，因为他和刘峰不同，在疼痛过后，反而因祸得福，开始了自己不一样的人生。可即使这样，那段灰暗的日子在他心底烙下的印记，终生无法抹灭。

柴萧幽默风趣，这样的特质在中学时代都招女生喜欢，加之他学习好，长的也不赖，所以在中学时代，他成了90年代校园里的风云人物，无数女生暗恋的对象。

一次学校举行运动会，临班的苏阳因为跳远扭伤了脚，接下来的一个多月，既是同路又是校友的柴萧成了苏阳的专职司机，每天用自行车驮着苏阳上下学，时间久了，同学们就开玩笑说柴萧追苏阳，而且方式感人。苏阳含羞微笑，柴萧倒大方，半开玩笑半做真地喊道：“别说驮着，就是背着抱着，自家媳妇儿应该的”。说完，引来同学一阵欢呼尖叫……

就是这样一句话，让柴萧接下来的日子过得苦哈哈，先是苏阳母亲找班主任反应苏阳和柴萧早恋的情况，之后是班主任大张旗鼓拿柴萧做典型在学校升旗仪式后的大会上当全校师生做检讨，再然后就是双方家长，校长……轮番下来，柴萧从一个开朗阳光的男生变得沉默不语，不久后，便转学离开了学校，音讯全无。

几年后，在大学的元旦晚会上，我意外见到了柴萧，他成了我的校友，见面后，我喜极而泣，因为柴萧也曾是我少女时代的一个梦——一个才开始做就被迫惊醒的梦。说起我们各自的情况，柴萧几度沉默。

那年，他离开学校后不想在读书了，是父亲的一番话让他释然，父亲告诉他：“早恋并不可怕，他们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他们理解是对方家长小题大做曲解了俩孩子间的纯真友谊，他相信自己的儿子，即使是早恋，也只能说明他优秀”。听完父亲的话，憋屈了太久的他号啕大哭，哭声穿透院落，飘得老远。

之后，父亲帮他转了学，从此，他对于早恋的事再也没去涉足过，因为在苏阳母亲面前，他是二流子、坏男生；在班主任眼中，他即使成绩优异，思想也不纯洁；在校长眼中，他是纨绔子弟，不务学业；在全校师生眼中，他也从“风云”的柴萧变成了反面教材……那些让他不堪回首的一切，都曾让他泪湿枕巾，都曾让他无法在学校立足抬头，而那一年，他才十七岁，一个十七岁的男生，面对全校的流言蜚语，实在是太过残酷，他疼，从内心到身体，但无人知晓。

（三）

白婷，听名字就知道是个美人，不错，比起《芳华》里的何小萍，她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优越于何小萍，她有个美满幸福的家庭，爸爸是机关干部，妈妈是医生，作为家中独生女，她的乖乖女形象一直深入所有人的心，上至爷爷奶奶姥姥姥爷，下至哥姐弟妹和同学，她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宠儿。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因为一次社会青年在学校的恶性事件，彻底改写了她的人生。

记得那天是体育课，北方冬天寒冷夏天炎热，所有不爱上体育课的女生有个习惯——蹲墙根儿，冬天为了晒太阳，夏天为了乘凉。那天也不例外，白婷和同学们都蹲在墙根下乘凉，就在这时，从墙上跳下来几个小青年，我们都还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白婷已经被两个小青年架着拉到了操场边上，听见喊叫声，体育老师赶来了，操场上的其他同学也来了，不一会儿，警笛声也由远而近，可是等警察赶到的时候，被用刀子挟持着的白婷还是被坏人带出了学校。为救学生，体育老师还挨了一刀，直到凌晨，警察才在附近的废仓库找到白婷，除了受了惊吓外，白婷似乎安然无恙。

然而，逃过一劫的白婷并没有那么幸运，不幸似乎才刚刚开始。因为第二天，学校里关于白婷被挟持的消息就彻底传开了。所谓的传开，是被添油加醋了的内容：

“白婷和那帮小青年有染，美女就是红颜祸水，惹祸直接进学校。”

“白婷被挟持后，肯定被那帮坏人糟蹋了，要不然能轻易放出来。”

“那帮混混要不是为了劫色，干嘛那么多女生专门挟持漂亮的白婷呢？所以不可能安然无恙，糊弄谁呢？”

……

接下来的日子，各种说法都有，全都是有关白婷被挟持后的猜测。在这种猜测中，白婷请了长假，可这样躲开是非的她并没能躲过流言，甚至关于她回家堕胎不能上学的说法也出来了。

无奈，他们一家人彻底搬了家，父母调了工作，带着白婷离开了他们生活了多年的小城。

去年年底，因为一次采访，意外遇到了白婷，她也是记者，却已为人妻、是貌美的少妇。面对现在神采奕奕的她，我还是没敢提及当年的事。看着我，她自己却笑着先开口了。

那年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才从别人口中知道，是爸爸的一个同事制造了那起事件，为的是让爸爸在权利竞争中分心，然后取而代之、接替爸爸的位置。

知道真相后，她恨爸爸，从此不理他，觉得是爸爸的缘故，才带给她这样不堪的劫难，才让她成了遭人唾弃的女孩儿。即使在转学之后到了新环境，无数个夜晚，她都难以入睡，恨意没有一丝削减——对同学、对老师、对生养他的父亲。

想想那些有鼻子有眼的谣言，一个单纯的女孩儿如何承受？父母为安慰她，轻描淡写的叫她忘却，可是对一个女学生来说，有什么比名声和纯洁更让她在乎的呢？如何释然。

纠纠结结，她过完了中学生活，直到进了大学，和心理学老师的一次长谈，她才彻底打开了心结，也才原谅了同是受害人的爸爸。

每个人的青春都一样，又都不一样，但是时隔多年，在青春记忆里的所有悲欢离合都能成为现如今回忆的全部，曾经疼痛的不可名状的那些经历此刻都能成为一次次笑谈。那么即使疼痛，我们的青春也五彩斑斓。因为在我们的人生旅途中，我们既经历了最狂的风，也见识了最安静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