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修詞選讀（終）

歐陽修（1007~1072），字永叔，廬陵（今江西吉安）人。天聖八年（1030）省元，中進士甲科。累擢知制誥、翰林學士、歷樞密副使、參知政事。神宗朝，遷兵部尚書，以太子少師致仕。贈太子太師，謚文忠。知滁日，號醉翁，晚號六一居士。有集傳世。

蝶戀花

幾度蘭房聽禁漏。臂上殘妝，印得香盈袖。酒力融融香汗透。春嬌入眼横波溜。    不見些時眉已皺。水闊山遥，乍向分飛後。大抵有情須感舊。肌膚拚爲伊銷瘦。

又

一掬天和金粉膩。蓮子心中，自有深深意。意密蓮深秋正媚。將花寄恨無人會。    橋上少年橋下水。小棹歸時，不語牽紅袂。浪濺荷心圓又碎。無端欲伴相思淚。

又

百種相思千種恨。早是傷春，那更春醪困。薄倖辜人終不憤。何時枕畔分明問。    懊惱風流心一寸。强醉偷眠，也即依前悶。此意爲君君不信。淚珠滴盡愁難盡。

武陵春

寶幄華燈相見夜，妝臉小桃紅。斗帳香檀翡翠籠。攜手恨怱怱。    金泥雙結同心帶，留與記情濃。卻望行雲十二峯。腸斷月斜鍾。

漁家傲

爲愛蓮房都一柄。雙苞雙蕊雙紅影。雨勢斷來風色定。秋水静。仙郎彩女臨鸞鏡。    妾有容華君不省。花無恩愛猶相並。花卻有情人薄倖。心耿耿。因花又染相思病。

又

昨日採花花欲盡。隔花聞道潮來近。風獵紫荷聲又緊。低難奔。蓮莖刺惹香腮損。    一縷艷痕紅隱隱。新霞點破秋蟾暈。羅袖挹殘心不穩。羞人問。歸來剩把胭脂襯。

又

妾解清歌并巧笑。郎多才俊兼年少。何事抛兒行遠道。無音耗。江頭又緑王孫草。    昔日採花呈窈窕。玉容長笑花枝老。今日採花添懊惱。傷懷抱。玉容不及花枝好。

一斛珠

今朝祖宴。可憐明夜孤燈館。酒醒明月空牀滿。翠被重重，不似香肌暖。    愁腸恰似沈香篆。千回萬轉縈還斷。夢中若得相尋見。卻願春宵，一夜如年遠。

鵲踏枝

一曲尊前開畫扇。暫近還遥，不語仍低面。直至情多緣少見。千金不直雙回眄。    苦恨行雲容易散。過盡佳期，争向年芳晚。百種尋思千萬遍。愁腸不似情難斷。

阮郎歸

去年今日落花時。依前又見伊。淡匀雙臉淺匀眉。青衫透玉肌。    纔會面，便相思。相思無盡期。這回相見好相知。相知已是遲。

又

玉肌花臉柳腰肢。紅妝淺黛眉。翠鬟斜嚲語聲低。嬌羞雲雨時。    伊憐我，我憐伊。心兒與眼兒。繡屏深處説深期。幽情誰得知。

踏莎行

碧蘚回廊，緑楊深院。偷期夜入簾猶捲。照人無奈月華明，潛身卻恨花深淺。    密約如沈，前歡未便。看看擲盡金壺箭。闌干敲遍不應人，分明簾下聞裁剪。

又

雲母屏低，流蘇帳小。矮牀薄被秋將曉。乍凉天氣未寒時，平明窗外聞啼鳥。    困殢榴花，香添蕙草。佳期須及朱顔好。莫言多病爲多情，此身甘向情中老。

訴衷情

歌時眉黛舞時腰。無處不妖饒。初剪菊、欲登高。天氣怯鮫綃。    紫絲障，緑楊橋。路迢迢。酒闌歌罷，一度歸時，一度魂消。

又

離懷酒病兩忡忡。敧枕夢無蹤。可憐有人今夜，膽小怯房空。    楊柳緑，杏梢紅。負春風。迢迢别恨，脈脈歸心，付與征鴻。

玉樓春

金雀雙鬟年紀小。學畫蛾眉紅淡掃。儘人言語儘人憐，不解此情惟解笑。    穩着舞衣行動俏。走向綺筵呈曲妙。劉郎大有惜花心，只恨尋花來較早。

定風波

把酒花前欲問伊。問伊還記那回時。黯淡梨花籠月影。人静。畫堂東畔藥闌西。    及至如今都不認。難問。有情誰道不相思。何事碧窗春睡覺。偷照。粉痕匀卻溼臙脂。

望江南

江南柳，花柳兩相柔。花片落時黏酒盞，柳條低處拂人頭。各自是風流。    江南月，如鏡復如鉤。似鏡不侵紅粉面，似鉤不掛畫簾頭。長是照離愁。

少年游

闌干十二獨凭春。晴碧遠連雲。千里萬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    謝家池上，江淹浦畔，吟魄與離魂。那堪疏雨滴黄昏。更特地、憶王孫。

桃源憶故人

碧紗影弄東風曉。一夜海棠開了。枝上數聲啼鳥。妝點愁多少。    妒雲恨雨腰支裊。眉黛不忺重掃。薄倖不來春老。羞帶宜男草。

阮郎歸

雪霜林際見依稀。清香已暗期。前村已遍倚南枝。羣花猶未知。    情似舊，賞休遲。看看隴上吹。便從今日賞芳菲。韶華取次歸。

存目詞

歸自謡  

馮延巳詞，見陽春集

何處笛。深夜夢回情脈脈。竹風簷雨寒窗隔。    離人幾歲無消息。今頭白。不眠特地重相憶。

又

春艷艷。江上晚山三四點。柳絲如剪花如染。    香閨寂寂門半掩。愁眉斂。淚珠滴破胭脂臉。

又

寒水碧。水上何人吹玉笛。扁舟遠送瀟湘客。    蘆花千里霜月白。傷行色。來朝便是關山隔。

長相思  

白居易詞，見唐宋諸賢絶妙詞選卷一。又羅泌校近體樂府云：尊前集作唐無名氏

深畫眉。淺畫眉。蟬鬢鬅鬙雲滿衣。陽臺行雨回。    巫山高，巫山低。暮雨蕭蕭郎不歸。空房獨守時。

瑞鷓鴣  

此詞本李商隱詩，公嘗筆於扇云，可入此腔歌之

楚王臺上一神仙。眼色相看意已傳。見了又休還似夢，坐來雖近遠如天。    隴禽有恨猶能説，江月無情也解圓。更被春風送惆悵，落花飛絮兩翩翩。

阮郎歸  

馮延巳詞，見陽春集

南園春早踏青時。風和聞馬嘶。青梅如豆柳如眉。日長蝴蝶飛。    花露重，草煙低。人家簾幕垂。鞦韆慵困解羅衣。畫梁雙燕棲。

又

角聲吹斷隴梅枝。孤窗月影低。塞鴻無限欲驚飛。城烏休夜啼。    尋斷夢，掩深閨。行人去路迷。門前楊柳緑陰齊。何時聞馬嘶。

蝶戀花  

馮延巳詞，見陽春集

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玉勒雕鞍遊冶處。樓高不見章臺路。    雨横風狂三月暮。門掩黄昏，無計留春住。淚眼問花花不語。亂紅飛過鞦韆去。

又

誰道閒情抛棄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裏朱顔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爲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後。

又

幾日行雲何處去。忘了歸來，不道春將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車繫在誰家樹。    淚眼倚樓頻獨語。雙燕來時，陌上相逢否。撩亂春愁如柳絮。依依夢裏無尋處。

應天長  

李璟詞，見南唐二主詞

一彎初月臨鸞鏡。雲鬢鳳釵慵不整。珠簾浄。重樓迥。惆悵落花風不定。    緑煙低柳徑。何處轆轤金井。昨夜更闌酒醒。春愁勝卻病。

又  

馮延巳詞，見陽春集

石城山下桃花綻。宿雨初晴雲未散。南去棹，北飛雁。水闊山遥腸欲斷。    倚樓情緒懶。惆悵春心無限。燕度蒹葭風晚。欲歸愁滿面。

又  

韋莊詞，見花間集卷二

緑槐陰裏黄鶯語。深院無人日正午。繡簾垂，金鳳舞。寂寞小屏香一炷。    碧雲凝合處。空役夢魂來去。昨夜緑窗風雨。問君知也否。

清平樂  

馮延巳詞，見陽春集

雨晴煙晚。緑水新池滿。雙燕飛來垂柳院。小閣畫簾高捲。    黄昏獨倚朱闌。西南初月眉彎。砌下落花風起，羅衣特地春寒。

芳草渡  

馮延巳詞，見陽春集

梧桐落，蓼花秋。煙初冷，雨纔收。蕭條風物正堪愁。人去後，多少恨，在心頭。    燕鴻遠。羌笛怨。渺渺澄波一片。山如黛，月如鉤。笙歌散，夢魂斷，倚高樓。

更漏子  

馮延巳詞，見陽春集

風帶寒，枝正好。蘭蕙無端先老。情悄悄，夢依依。離人殊未歸。    褰羅幕。凭朱閣。不獨堪悲摇落。月東出，雁南飛。誰家夜搗衣。

一斛珠  

李煜詞，見尊前集

曉妝初過。濃檀輕注些兒个。見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漸引櫻桃破。    羅袖裛殘殷色可。盃深旋被香醪涴。繡牀斜凭情無那。亂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南鄉子  

馮延巳詞，見陽春集

細雨溼花，芳草年年惹恨長。煙鎖畫樓無限事，茫茫。粉鑒鴛衾兩斷腸。    魂夢悠揚。曛起楊花滿繡牀。薄倖不來門半掩，斜陽。負你殘春淚兩行。

浣溪沙  

張先詞，見樂府雅詞卷上

天碧羅衣拂地垂。美人初著更相宜。花風如舞透香肌。    獨坐含顰吹鳳竹，園中緩步折花枝。有情無力殢人時。

江神子  

張泌詞，見花間集卷五及尊前集

碧闌干外小中亭。雨初晴。早鶯聲。飛絮落花，天氣近清明。睡覺捲簾匀面了，無个事、没心情。    窄羅衫子薄羅裙。小腰身。晚妝新。每到花時，長是不宜春。早是自家無氣力，更被你、惡憐人。

舞春風  

馮延巳詞，見陽春集

嚴妝纔罷怨春風。粉牆畫壁宋家東。蕙蘭有恨枝尤緑，桃李無言花自紅。    燕燕巢時羅幕捲，鶯鶯啼處鳳樓空。少年薄倖知何處，每夜歸來春夢中。

中華書局《全宋詞》1965年6月版 | 來源

周驥子 | 播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