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成龙助理做到大导演，他为何要“把悲伤留给电影”

少年时代流连于邵氏片场做临时演员，中学毕业后进入电视圈做编导，在成为成龙的第一任助理后，陈德森立志要做电影导演。自此，场记、编剧、策划、统筹、副导演……每一个岗位都留下了他的足迹。历练10多年后，他终于如愿以偿。

陈德森入行五十年，共执导12部电影，参与制作电影无数。1997年他导演的《神偷谍影》开创了动作斗智类型片新先河，其后1999年的《紫雨风暴》及2001年由成龙主演的《特务迷城》，奠定其国际导演的地位。2010年，陈德森凭《十月围城》获金像奖18项提名，创造影史记录，并荣获最佳导演，登上事业高峰。

成龙、梁朝伟、梁家辉、刘德华、甄子丹、谢霆锋、吴彦祖、陈小春、周杰伦、胡军、黎明、李宇春、王宝强……这些熠熠星光都曾出现在陈德森的镜头之下。但很少有人知道，他有过两段严重的抑郁症，在拍摄现场经历过三回生死，一个月里突遇四次人生悲剧。

3月29日，陈德森导演携新书《把悲伤留给电影》作客成都阿来书房，红星新闻记者借此机会专访了陈德森，听他讲述关于新书，关于电影，关于未来的人生故事和心得体会。

红星新闻：作为导演，一般是用电影作品去说话。这次是什么契机促使你用一种文字的方式去表达？或者说你写这本自传《把悲伤留给电影》的缘起是什么？

陈德森：拍摄《神偷谍影》时，片场出了意外，一位道具人员受伤，送到医院后没抢救过来。我无法原谅自己，决定离开电影行业。后来杨采妮跟我说，为了这位牺牲了的同事，你更应该完成这部电影。她送了我一本书《多情多风波》。看完后，我领悟了很多，原来书真的可以帮到人。从那时起，我就想写书。可是还年轻，经历的事情不够多，再过了差不多30年，发生了太多事，我也扛过了很多事，就想跟大家分享：没有难走的路，问题是你要不要往下走。因此，我写了这本书。

红星新闻：所以你希望借由这本书去帮助更多人？

陈德森：我的经历那么多，生生死死的，到头来发现没有什么比生命是更重要的。说难听的，现代人能用钱能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哪怕你没有钱，你可以去借钱是吧？不要被问题把你卡住。遇招拆招，人生就是这样子。所以我很不同意一些人用不好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你既然有勇气了断生命，可你为什么不够有勇气活下去呢？

红星新闻：在《把悲伤留给电影》中提及了你和成龙的往事。不久前，成龙在访谈中谈到了现在动作演员的处境，他想找第二个成龙，但是非常难，市场也不需要。他说，功夫再好也没用，长得好看就行。你怎么看他的这番感慨？

陈德森：我觉得动作电影，或者说功夫片、武侠片，是我们独有的，外国人不懂的。他们会觉得这类电影很奇特。在未来，也许科技的发展可以不用人来表演动作，把脸套进去就行。但在那一天出现之前，我觉得中国动作电影和动作演员，还是有很大的出路的。

《特务迷城》片场成龙和陈德森

红星新闻：下个月成龙新电影《龙马精神》上映。他在片中饰演了一位生活落魄的武行。据说，你跟成龙、曾志伟等人曾成立一个基金，帮助那些没法养活自己的退役武行，能否介绍一下具体情况？

陈德森：首先，我解释一下没有成立基金。当年，拍摄《一个人的武林》时，我请了很多有名的武术指导和动作演员来客串。我们就募了一个款，包括拿出这部电影的部分收益，捐给了武术工会，帮助那些很早入行，摔打到三四十，如今可能连计程车都开不了的武行们。曾志伟和成龙都曾是武术工会的会长。

红星新闻：这部作品里写到了一些幕后的电影人。像你也是从助理、场记、编剧、策划、副导演等一步步成为导演的。入行50来年，你觉得最艰难的是哪一段时光？

陈德森：每部戏都有不同的艰难。如果说最艰难的话还是《十月围城》，三波九折，前后近十年。我曾在一个月内，经历老板的自杀、母亲的生病和我的抑郁症复发。到后来，现场也是困难重重。我们在上海松江搭建围城，结果遭遇连连大雨，电影被迫延期，演员的档期和影视基地的合约都出现了问题。我急死了。后来，刘伟强赶来帮忙，才解决了很多问题。

红星新闻：尽管艰难，但《十月围城》最终在金像奖上大放异彩，也算是酬报了你所经历的这些痛苦。

陈德森：我一直在说电影不是画画。画画只是个人的创作。而电影是集体的，一群人的工作。我最开心的是，《十月围城》当年有18项金像奖提名，打破了过去最多16项提名的记录。最后虽然没有全部得奖，但已经创造了奇迹。这是一群人的荣誉。

红星新闻：《十月围城》获金像奖最佳导演时，你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上面记录了要感谢的人。最后你还感谢了已经去世的父亲。你新书的第6章节，也是献给父亲的，题目叫《我的父亲：一个遗憾》。其实在中国的传统家庭里，父亲与儿子的相处一直是个难题。你对父亲的看法是如何慢慢变化的？

陈德森：你去看《童梦奇缘》就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红星新闻：可不可以理解成，你拍完《童梦奇缘》，关于父亲的心结就解开了？

陈德森：应该说，是我开始做慈善，尤其是关于一些“独居长者”的慈善后，才算弥补了一些。

红星新闻：你在书中毫不避讳地谈起了自己的抑郁症经历。当今社会心理健康问题慢慢引起了大众的重视。在心理健康方面，你有什么建议？

陈德森：经历了一些事后，我觉得最好就是出去游泳啊，爬山啊，呼吸新鲜的空气。不要憋在家里，封闭自己。多走出去，多看外面，多看世界。这世界那么大，你看不完的。

红星新闻：你在电影行业这么多年，亲历了香港电影的黄金时代，你如何看“港片已经没落”的这个论调？

陈德森：在我看来，电影不应再分大陆、香港地区、台湾地区，希望以后用华语电影的理念来开拓市场。很早之前，我和陈可辛就想制作亚洲电影。他主力文艺片，我负责动作片。我们希望创作一些宏观而有国际性的电影，冲出全世界。你不能够只拍给自己看的电影，不能闷在里面。要大家一起来做，团结起来，把电影做好。

左：陈德森，中：陈可辛，右：刘伟强

红星新闻：今年，黄子华主演的《毒舌律师》登顶香港影史港产片票房冠军。早在1993年，你就和他合作过电影《情人知己》。你如何评价黄子华？

陈德森：他这个电影讲的就是跟强权对抗嘛。就是面对一件不对的，他就要反抗。本质上是传播一些正能量。要走这种销售策略，大陆票房破亿了对不对？你一定还是要正能量。

红星新闻：最近，全世界都在热议AI，你认为，AI的急速发展，会如何影响到电影？在技术成熟时，你会考虑用AI完成一部电影吗？

陈德森：我不太认同AI。比如你看好莱坞电影，那些人工智能攻打人类，我觉得这个事情会发生，只要你把这个技术做到极致。我最近看了一个画家展览，他也是和我一起做慈善的。他就是用了一些AI作画。我不晓得这个技术是什么原理。AI可以画得非常好，但是你的情感呢？我没有看出来。它底下没有情感。我理解的AI就好像集合了一万个作家的想法再进行输出，但这些都不是原创。所以，我不会做这个事情，不会参与AI。

红星新闻：你过去导演了很多电影，风格不一，类型多样，未来是否有兴趣挑战一下科幻电影？

陈德森：科幻电影我不会做的，除非《三体》给我拍。

红星新闻：据说，你有一个人生要做的事的清单，现在这个清单上的事情全部完成了吗？

陈德森：没有。短期的目标是一直在增加的。我想做一些多元的东西，我想做动画，想做话剧，其实写书也是其中的一种。就是慢慢地一个人在做，不要闲下来。

红星新闻：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陈德森：我想拍战争片，拍喜剧片。虽然我拍过喜剧片，但隔了好久了，我希望大家都能快乐。喜剧可以提供快乐。

红星新闻记者 蒋庆 实习记者 李瑞峰 编辑 李瑞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