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于太白峰前往,数到仙游寺里来。
黑水澄时潭底出,白云破处洞门开。
林间暖酒烧红叶,石上题诗扫绿苔。
惆怅旧游哪复到,菊花时节羡君回。
——[唐]白居易《送王十八归山,寄题仙游寺》
由于缺乏史料,我们今天已经没法知道王质夫的一生是怎么过的,跟白居易一起经历过什么,我们只知道,他对白居易来说非常重要。白居易在15年的人生跨度中,为他写过十几首诗,直到王质夫死去,还在跟其他人的诗作中怀念过他。如果不是欠了这个人很多钱,那只能是有过过命的交情了。
元和元年白居易认识王质夫,是在他被派到盩厔县作县尉的时候。他在这个任上待了一年半,从他的诗中我们可以知道,他基本上没干什么公务,而是天天和王质夫泡在一起,从潭水浑浊玩到潭底澄清,从在红叶丛中喝烧酒玩到扫石阶上的绿苔,再到菊花时节……可以说是春夏秋冬,无日不与。
电影《妖猫传》里说日本僧人空海鼓励、督促着白居易写出了《长恨歌》,而事实上,做这件事的是王质夫。在盩厔,他们常去玩的仙游寺离马嵬坡不远,有一天白居易与友人陈鸿、王质夫到仙游寺游览,谈起了李隆基与杨贵妃的事情,颇为感慨。王质夫鼓励白居易:“乐天深于诗,多于情者也,试为歌之,何如?”就这样,白居易写下了这首长诗。陈鸿同时写了一篇传奇小说《长恨歌传》。
在那段时间,他不仅与王质夫形影不离,还在诗中表示,自己去的蔷薇涧是因为有了王质夫,才成为天上人间最幸福的地方。
王质夫在白居易心中的位置,可见一斑。然而,第二年秋天,他离开盩厔回了翰林院之后,却没怎么再提王质夫,甚至没有将与王质夫的交情,向他最好的朋友元稹提起过,以至于后来元稹在一组题壁诗上看到白居易与王质夫的题诗,说“这个王质夫,不知道是个什么人”。
白居易忘记王质夫了吗?肯定没有,他后来写过好几首怀念与王质夫共度的日子的诗,情真意切,绵绵不绝,瞎子也能看出他的深情。可是为什么,他在翰林院不肯提起王质夫呢?
他不仅不提王质夫,也不大愿意提他震古烁今的《长恨歌》,而且尽力淡化。那时间,《长恨歌》已经在大唐广为流行,“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士庶、僧徒、孀妇、处女……都在传唱,而他特意跟人说,这是“雕虫之戏,不足为多”。
毕竟,《长恨歌》和启发他写出《长恨歌》的王质夫,都是他的“圈外人”。
元和年间,距“安史之乱”结束才几十年,大唐从盛世跌落的责任,被主流舆论一致归在了杨贵妃这个祸水红颜身上——她是迷惑了君王的人,她是引祸水进门的人,而君王是不会错的,是永远伟大光荣的。
《长恨歌》当然是白居易的真心想法,也是大唐百姓认可的,不然不可能那么流行。但它毕竟与白居易所处圈子的定性相悖,在那个圈子里,因制举及第,到盩厔这样的要县荣誉挂职,照着未来宰相培养的白居易,必须要与官府口径保持一致,绝不能有思想上、行为上的偏差。结交朋友,当然也要以前途为先,乡间无官无职、思想又“荒诞不经”的非主流朋友王质夫,自然不足为人道。
杀马特朋友王质夫,应和了白居易不敢示人,但又那么渴望的真性情。只有在王质夫面前,他才能扔下人生责任,这样肆意地活着、游荡;才能放任自己的思想天马行空,从而以人的角度,去理解唐明皇与杨贵妃,写出了不朽的《长恨歌》。在后来怀念王质夫的诗中,他一次次地想回去,再与王质夫日日厮混:
“惟有王居士,知予忆白云。何日仙游寺,潭前秋见君。”
“月出清风来,忽似山中夕。因成西南梦,梦作仙游客。”
可惜,白居易终究不敢无视社会规则地活,而王质夫,也早早地去世了。得知王质夫的死讯时,白居易写下了哀痛的《哭王质夫》,他哭自己这不敢示人的知己,也哭自己不敢放肆的人生——
仙游寺前别,别来十余年。生别犹怏怏,死别复何如。
……
怜君古人风,重有君子儒。篇咏陶谢辈,风衿嵇阮徒。
出身既蹇屯,生世仍须臾。诚知天至高,安得不一呼。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