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微镜下的大明》4:闹剧升级,一片喧嚣!

《显微镜下的大明》4:闹剧升级,一片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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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期,我们说到六县调查团终于开进了南京查黄册,这个事儿比想象的费时费力,但总归也是对案子有所推进。但就在他们昏天黑地,埋头查阅时,徽州府这边又有了新的状况。

八月中旬,歙县一个叫许一纯的生员,突然上书徽州府,提出黄册并不可靠,因为都是本地人修的,想要篡改很容易,还是得查朝廷修编的《大明会典》,那才有权威性。

这不是搞笑么。其实有这一步很明显,是歙县知道黄册查询结果对自己不利,开始造势了!五县自然毫不含糊,立刻开始写文章反击,两边的话越说越难听,局势又一次大乱起来。

好不容易等到9月中旬,调查团总算完成了工作。而小帅也附上了作为原告的一份报告,报告里说,洪武十四年造的黄册,缺损甚多,尤其是最关键的“乙巳改科”以及当时原始的改科记录,完全丢失。

你说气不气人。所有人都望眼欲穿,指望着黄册来主持公道呢。之前吵得那么热闹,现在你告诉我,档案丢失,死无对证,那怎么办?

小帅给出办法,算啦,大家还是相信《大明会典》的权威性吧。得,事情转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全白忙活了。

其实小帅这个主张,实在强词夺理。资料汇编怎么可能比原始记录还可靠?无非是《大明会典》对歙县有利,所以他才死死咬住这一点。

消息传回徽州,给本来就激烈的舆论又泼上了一勺油,各县直接炸裂,眼看真的要兵戎相见了。

终于户部也看不下去了,下发官方公文,说,你们天天这么骂,也不是个办法。既然黄册已经没有了,那户部给你们一个解决方案,按徽州府每年要交的总税额和计提的总费用,平均一下。再算算看,加上丝绢税的情况下,歙县交的钱和平均数对不对得上,对的上,那说明没问题;对不上,那这笔税确实不该歙县一家背负。


户部这个算法就是来和稀泥的,各县情况不一样,这样大笔一画,均平折算,未免太简单粗暴了。但奥妙就在“均平”二字。“均平”,国家是又有这个号召的,而且,当朝首辅张居正大人正在酝酿把这条政策广至全国。户部还不赶紧抓住这点,紧跟中央新形势。

而且,年代更迭,科目修改,税种杂乱,本来就乱七八糟,不出问题才怪。那旧税法的错,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应该搁置历史争议,推行均平赋役之法,干脆把所有的正税、杂税都合并起来,用统一的换算公式,折了银两征收。

户部这个和稀泥方案发到徽州,徽州知府也只能认啊,于是又硬着头皮开始了艰苦的重新核算之路。花了一个月,总算六县的数字全都重新捋了一遍。那在户部的“均平”算法之下,歙县各项钱粮,确实超出了各县平均之数。也就是说,“人丁丝绢”确实是额外的负担。那行呗,以后六县兄弟一起承担吧。

消息传下去,五县哗然,群情激愤。他们才不认呢,一时之间,民间骂声不绝,骂领导无能,骂市里偏袒,骂省里徇私枉法,骂中央乱出政策,骂什么得都有。


不过民怨归民怨,省市的领导班子对上头的精神却是心领神会,立刻派人跟进之后具体处理工作。执行方案很快讨论出来,“人丁丝绢”折出来的6145两继续由歙县独交,但歙县其他科目的赋税数据下调5260两,分摊给其他五县来交。

这个均平方案确实体现了中央的精神,但吃相实在太难看了,怎么腾挪,五县都是吃亏,因为他们本来是一分钱都不用出的。

所以方案报到兵备处,被驳回了。兵备的领导大笔一挥,把歙县和五县关于丝绢税的分摊比例调整为了46%和54%,大致符合各自的经济比重。

这个方案其实还是和稀泥的思路,抛开一切原始资料和数据,现在大家各退一步,各自吃点小亏,这事就算完了,别闹了。

然后,又过年了。过年嘛,诸事停滞,都歇一歇。

正月一过,大家开始上班,地方这时才把这个方案上报给户部,户部批阅同意,然后继续上报到北京,上奏天子。四月五日,万历皇帝签字批准,下发圣旨。这个时候,万历帝还未亲政,这基本可以视为是首辅的意见。

然后圣旨又往下发,走过户部,传到省里,一级一级,最后到达徽州都六月了。别看从正月到六月,但其实这份文书的流转算是极其罕见地高效了。

接到圣旨,歙县欢天喜地,从此以后,他们头上的赋税,少掉了3000多两银子。从隆庆三年到万历五年,八年抗战,终于大获全胜。

其他五县则呆若木鸡。这官司输得,没法福气啊。歙县每一条主张,明明都被驳得体无完肤,结果户部一句“均平”,就全给抹掉了?

不行,五县咽不下这口气。一时之间,五县群议汹汹,无不义愤填膺,跟开了锅似的。但这一次,是圣旨啊,圣旨!本来么,徽州府拿着圣旨,再好好安抚五县,

说不定他们会咽下这个哑巴亏,接受既成事实。

可一件不算意外的意外,彻底引爆了整个局势。


这个意外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小帅算是打赢胜仗的大功臣,他就得瑟了一下,用歙县之前赞助打官司剩下的资金,给自己弄了一副冠带。这冠带吧,无非是一种荣誉性的装饰,和胸口挂个大红花差不多。小帅为民请命八年,还差点丢了姓名,歙县自然也乐得表彰他。

看到歙县这边高调秀胜利,其他五县就更来气了。你们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好,你们不是靠闹事闹出一个减税吗?我们也闹。

又是一个注定不太平的夏天。

六月十一日,圣旨抄送到婺源县。愤怒的婺源民众手执木棍、火把,堵在衙门口,要求县长去向上面反应,停止这种不公正的加税方案,不然他们就耗在门口不走了。而徽州府随后派来的接掌婺源县推官,也在半道被休宁县群众给拦下了,群头向推官递了一篇抗议申文,里面把上下官员痛骂了一通,然后说,要是不听从民意,那就干脆来场大的,兴兵决战。

推管好不容易穿过休宁县,来到婺源,迎接他的又是数千民众疯狂围追堵截,而更诡异的局面是,婺源县居然搞起自治了。此时,婺源县的老知县已去职,代理县长忙着上京述职,整个婺源县处于群龙无首的权力真空期。于是,县里一个叫程任卿的有心人趁势而起。

这个程任卿是当地的一个生员,原本负责司理署印。他在整个丝绢案中的地位,仅次于小帅,不过他的重要性,要到整个事件结束之后才体现出来。我们后面在说。

程任卿是有点豪侠气质在身上的人,他瞄准这个没人管的特殊时期,果断出手,四处串联,拉拢县里有影响力的乡绅乡宦,煽动老百姓的情绪,摆出一副誓死要为民请愿的架势,一时之间程任卿声望大涨,风头无二,俨然成了婺源县的带头大哥。程任卿也趁机占领了婺源县衙门隔壁的紫阳书院,成立了议事局,另立中央,成立自治政府。

之后,程任卿搞了一连串的动作,他树了一杆名为“激变旗”大旗帜,在十里八乡到处贴大字报,组织、协调诸县的民众抗议丝绢税等等。啥叫激变旗,就是闹事啊!这杆大旗,就戳在书院中间,威风凛凛。它已经成了程任卿和诸县的标志性约定,这是要把熊熊烈火烧到其他四县去。

威信彻底立起来之后,程任卿就先后策动了前面提到的几件大事。一是千人围攻县衙,逼迫县领导代传冤情;二是动员休宁县半路拦截推管,代递申文;三是婺源城外五千民众向推管示威。顺带的,程任卿一看民心可用,还赶紧发动大家征集捐款,大笔大笔的钱财,就这么流进紫阳书院,至于这钱怎么用,全由程任卿一人说了算。如果他想要从中渔利的话,实在是再容易不过了。

财帛动人心,程任卿干不干净不知道,但这临时搭起来的草台班子里却有人眼红了,他就是议事局里的另外一个生员,程文烈,他看到这大笔款项,贪念顿生,暗中策划把带头大哥这个位置夺过来。而这个计划的实施,就定在了推管进婺源县城的第二天,万历五年七月一日。

话说这推管战战兢兢地进了几乎是自治状态的婺源县城。七月一日,他安排升堂画卯。程任卿作为议事局的带头大哥也来到县衙,和一群小官员一同接见面谈。

几个人正谈话间,歙县来了一个快手,名叫王学。此“快手”非现在的“快手”,而是快递员和捕快的结合。

快手王学,态度有点嚣张,居然放话说,你们不要妄想丝绢税恢复旧制了,我们歙县花了700两纹银,搞定了府里的户房程德焕,就连你们的带头大哥程任卿也同意了,他曾拍着胸脯说可以说服五县认缴丝绢税。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这还了得,搞了半天这程任卿居然是个倒钩狼啊!程文烈趁机和其他几个人鼓噪呐喊,带领群众冲入县衙。

可怜程任卿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成了出卖婺源的反动分子,直接被按在地上痛扁了一顿,几乎丢了小命。

但搞事的程文烈最后并没有占到便宜,史书记载,他最后和程任卿打了个两败俱伤,反而让另外一个叫何似的读书人渔翁得利,坐上了带头大哥的位子。

你说闹成这样,中央不管管?不是上头不想管,是呈报情况的书文根本送不出去,居然全被婺源的人给拦截了。

好了,今天的故事就说到这里啦,婺源县变成了自治区,带头大哥程任卿搞出了一连串抗议缴税的小动作,而他背后却有一双为财发红的眼睛暗暗盯着。大家你招呼我,我算计你,闹剧升级,一片喧嚣。那么,我们下回再见。晚安,拜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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