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尔扎克之死二
雨果
一个月以前,我曾来到这个房间里看他。当时他很高兴,充满了希望。他笑指着身上浮肿的地方,相信自己的病会痊愈。
我们谈了很多,还争论了政治问题。他是正统派,他责怪我“蛊惑人心”。他对我说:“你怎么能那么泰然自若地放弃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的头衔呢?除了国王的称号之外,那可是最尊贵的头衔了!”
他还对我说:“我买下了博戎先生的房子,房子不带花园,但有一个廊台,廊台楼梯上的门对着小教堂,我用钥匙开了门就可以去望弥撒。花园对我无所谓,我更看重这个廊台。”
那天我离开他时,他一直把我送到廊台的楼梯上。他走路很吃力,指给我看那扇门,还大声对他夫人说:“别忘了让雨果好好看看我藏的那些画。”
老妇人对我说:“他活不到天亮了。”
我走下楼梯,满脑子都是他那张没有血色的面孔。穿过客厅时,我又看见了那尊静止不动的、表情沉着高傲的、隐隐约约焕发着容光的半身雕像,我想到了对比鲜明的死亡和不朽。
我回到家里。这是个星期天,好几个人正在家里等我,其中有土耳其代办勒扎-贝、西班牙诗人纳瓦雷特和被流放的意大利伯爵阿里瓦贝纳。我对他们说:“先生们,欧洲马上要失去一位伟人。”
他在夜里去世了,终年51岁。
他于星期三被安葬。
他先是被安放在博戎教堂,他是从廊台楼梯的那扇门被抬出去的。对他来说,那门的钥匙比从前的包税人所有的漂亮的花园更珍贵。
他去世的当天,吉罗⑥给他画了像。人们还想做他的面模,但没有成功,因为尸体腐烂得很快。他死后的第二天上午,到他家来的模塑工人发现他的鼻子塌陷,脸已经变形。人们把他放进一个包铅的橡木棺材里。
葬礼在圣-菲利浦-迪-鲁尔教堂举行。我站在他的棺材旁,回想起我的第二个女儿出生后行洗礼时也是在这个教堂,从那时起我再没有来过。在我的记忆之中,死亡和新生联系在一起。
内政部长巴罗士参加了葬礼。在教堂里的灵柩台前,他坐在我身旁,不时地和我交谈几句。
“他是个杰出人物。”他对我说。
“他是天才。”我对他说。
送葬的队伍穿过巴黎的街道,向拉雪兹神甫公墓行进。我们从教堂出发和抵达墓地时,天上都掉下几滴雨点。这是天公好像也在洒泪的一天。
我走在灵柩的右前方,握着枢底的一根银流苏,亚历山大·仲马⑦走在灵柩的左前方。
墓穴在山丘上,我们到达那里时,已经是人山人海。道路崎岖狭窄,上坡时,拉柩车的几匹马未能拉住车子,柩车往下滑,我被夹在车轮和一个墓穴中间,险些被轧死。站在墓上的人群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拉了过去。
从教堂到墓地,我们徒步走完了全程。
棺材被放到墓穴里,与夏尔·诺迪埃⑧和卡齐米尔·德拉维涅⑨的墓穴为邻。神父做了最后的祈祷,我讲了几句话。
在我讲话时,太阳正在西下,远处的巴黎笼罩在落日辉煌的雾霭之中。几乎在我的脚下,墓穴里的土越堆越多,而我的讲话不断被落在棺材上的土块发出的沉闷声响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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