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名植发机构暴雷，消费者的头更“秃”了

知名植发机构暴雷，消费者的头更“秃”了


作者：林姿辰 黄鑫磊


在国内头部医疗植发机构新生植发工作了没几年，眼看疫情冰冻期过去了，门店复诊在望，但杨宇（化名）傻眼了——1月30日，集团的钉钉群里连发三张图片，大意是主要创始人卷钱跑路，公司清点家当，准备重整或申请破产。


此前，新生医疗美容集团有限公司（简称“新生集团”）与另外三家国内植发机构并称为“植发四大家”，“总服务客户资源达20余万人，平均每年实现营业额3个亿，净利润5000万人民币，并以每年15%的速度递增”。


新生集团为何会落得今日窘境？从公告和员工说法看，与创始人兼董事长成立同业品牌有关，也与后续管理团队明争暗斗将公司拖向负债漩涡有关；而从消费者口碑看，“1元低价套餐”被指虚假广告等指控也在吞食这家行业大哥的名望。“植发四大家”的市场拼图，正在急速变化。


一、危机：欠薪、停业、分支机构申请破产


2019年，杨宇接到深圳新生医疗美容门诊部（新生集团控股子公司）的入职通知书，心情好奇而雀跃。刚转行到植发赛道，她很想知道这家国内头部植发机构的经营密码，也暗下决心要在新公司大展拳脚。


2019年也是新生集团最辉煌的一年，曾在新生植发（南京总院）工作的赵晗（化名）介绍称，总院原来有将近200名员工，生意很不错，偶尔忙的时候，手术能做到凌晨一两点。


但是，从2022年下半年开始，新生植发（南京总院）出现了一些“坏兆头”：员工工资交替发放或者只发一半，其中医生护士不发9、10月份，发11月份；保安、清洁发9、10月份，不发11月份。赵晗本人就被欠了将近3个月的工资。


1月30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前往位于南京市鼓楼区华富园1-1号的新生植发（南京总院）进行走访时发现，门诊大门一侧的墙上还张贴了一个停诊通知。通知显示，“由于此次疫情的影响，新生植发南京总院自2022年12月28日起全面停诊，复工时间另行通知”。


事实上，在新生集团2022年底发布停业通知前，很多员工都有身为“新生”员工的自豪感，即便被公司连续拖欠多月工资，这种信任感也没有消退。


彼时，国内疫情防控政策已经优化调整了半个多月，又值冬季这一植发高峰期，对于冷清了一阵的植发机构而言，这是业绩回暖的好机会，但文件以“预计各地会陆续迎来疫情暴发高峰，这对今后一段时间的引流、接诊都会带来严重影响”为由宣布停业。


看到这份文件，销售岗位上的杨宇很不理解，因为这次停业意味着公司要流失掉元旦、农历春节两个黄金期的业务。


之后，部分新生医疗前员工陆续找到新东家，各种传言开始出现。在重庆新生医疗美容医院担任护士一职的孙雪（化名）和更多员工还心存侥幸，他们靠领导承诺的“干出业绩就有绩效”强化信念，祈祷集团能像之前疫情暴发期一样短暂停业、重新开门，自己能拿回被拖欠了4个月的工资（其中去年9月和10月的基础工资已发，但绩效工资是大头）。


可孙雪等人等来的是深圳新生医疗美容门诊部等分支机构申请破产的消息。1月30日，集团内部群闪现三条图片消息，图片标题分别为“新生医疗美容集团有限公司函告”“新生医疗美容集团有限公司关于厘清劳动关系事宜的函告”“新生医疗美容集团有限公司关于集团及机构各项权益保护事宜的函告”，落款时间均为1月30日。


其中，“新生医疗美容集团有限公司函告”图片内容显示，因林凤飞（新生医疗法定代表人，记者注）及原管理团队挪用新生集团巨额资金，非法侵占大量财产，并且私设公司和品牌，自营与新生集团同类业务，利用关联关系损害新生集团利益等原因，导致公司经营受到严重影响，出现严重债务危机。


2022年10月27日新的商管团队接手以来，对公司情况进行详细梳理，并投入1000余万元用于员工工资发放和日常支出，但因公司仍旧面临极其严重的财务困难，难以解决。


这1000多万去了哪里？发放部分工资安稳人心是一个方向。杨宇告诉记者，新商管团队接手后，去年11月底同事们再次向领导讨要工资，公司发放了9月和10月的基础工资各2000元左右，但占大头的绩效工资仍旧拖欠，在此之后，众人的工资卡再无入账。


1月30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来到位于南京市鼓楼区中山北路346号的新生集团注册地，发现新生集团实际在“老学堂创意园”内，占据了其中一幢办公楼的1~5层。楼下前台一名保安告诉记者，目前未正式上班，建议记者2月1日再来。他还透露，新生植发（南京总院）也是2月1日上班。


在“老学堂创意园”的京东快递点，一名快递员向记者透露，据他所知，新生集团除了拖欠员工工资，还欠了京东的物流费，“具体多少不知道，但欠得不多，是一些尾款”。


不过，2月1日上午，当记者再次来到新生集团时，前台工作人员却告诉记者，钉钉内1月30日就通知了公司停止一些经营活动，现在楼上都锁着，要取个人物品过几天再来拿。


二、内斗：从暗流涌动到公告对垒


国家企业信用信息公示系统显示，新生集团成立于2016年3月25日，法定代表人为林凤飞，公司的另外两个股东分别为陈国涛和林宗琰，三人各持公司股份30%、40%和30%，这一股权结构自2016年一直延续至今。




然而，内部斗争却在暗地深种。据赵晗介绍，从2022年9、10月份开始，新生植发（南京总院）的总经理就逼着销售、经理等员工拒绝为顾客服务，还频频为青云植发“引流”，后者更是挂着新生的招牌招徕顾客。


“青云是后面的叫法，那个时候是叫小草，后来新生把小草告了，小草就改名叫青云。”赵晗说，此后，总院员工陆续离职，到关门停业之前，有九成都去了青云植发。


对于赵晗的上述说法，记者尚无法获得进一步的证实。


最终，矛盾上升到股东层面。陈国涛、林宗琰把对林凤飞的不满摆到了集团台面上。《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获取的图片资料显示，去年10月20日左右，新生医疗内部发布了一封名为《新生医疗美容集团有限公司告全体员工书》的文件。


文件称：“近几年来，林凤飞利用其他股东及广大员工对他的信任，借其担任公司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身份之便，利欲熏心，中饱私囊，严重侵害了公司和全体员工的利益，给公司带来了极其重大的损失，影响恶劣”，并指控林凤飞挪用公司资金、私设立新公司恶意与公司同业竞争，安插亲信人员排挤大股东陈国涛及林宗琰、单独管理操纵公司等行为。


而这些也似乎成了陈国涛、林宗琰“骤然发难”的底气。文件显示，公司下辖企业的股东明确提出要求陈国涛及林宗琰共同罢免林凤飞的职务。依据公司法，经公司股东会决议，自2022年10月12日起，林凤飞不再担任公司法定代表人、执行董事职务，两项职务由股东林宗琰出任。


同时，一封由陈国涛、林宗琰对南京市公安局鼓楼分局报案的文件在群内流传，随着《再告全体财务人员的通知》《关于股东会有关决议的通知》《人事任免通知书》等多封文件在去年10月27日发布，林凤飞、郑俊河、陈斌、张通在公司的一切职务被免去，原财务总监许燕华被免去职务，由翁俊敏取而代之。员工们才意识到新生医疗真的变了天。


不过，林凤飞等人并不接受以上罢免。一位原员工向记者提供了标题为“陈斌、张通、郑俊河致陈国涛、林宗琰”“林凤飞告全体员工书”“许燕华致陈国涛、林宗琰的公开函”，3封文件的落款时间均为去年10月28日。


林凤飞指出，“陈国涛、林宗琰单方面作出所谓的免除本人及相关管理人员职务的行为是非法的，也是无效的，本人仍然是公司合法的法定代表人及执行董事”。在他看来，公司整体利益的侵害人正是陈国涛和林宗琰——“股东陈国涛、林宗琰无视公司整体利益，违反多次股东会已形成的有效决议，背信弃义，捏造、歪曲事实，污蔑本人，本人将通过法律途径依法追究其法律责任”。


1月30日，林凤飞通过电话表示自己已经不持有新生医疗的股权，不方便对公告内容作出澄清；2月1日，林凤飞仍未在电话中提供实质性信息。


1月30日~2月1日，记者多次拨打从员工处获取的公司大股东陈国涛的电话，电话多次提示“正在通话中”或无人接听。


2月1日，记者向新生集团公开邮箱发送采访邮件，但截至发稿未获回复。


三、未来：口碑崩坏还能走多远？


股东内斗或许会令公司一时停摆，但消费者的口碑崩坏，却是埋在新生集团台面下的一颗“不定时炸弹”。


2021年11月，中国网曾报道，新生医疗美容有限公司旗下品牌“新生植发”在多家电商平台打出“低价套餐”广告，吸引了大量脱发人士的关注，但却频频遭遇“虚假广告”“诱导网贷消费”的投诉。


据《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梳理，截至2月1日晚间，黑猫投诉平台共有112条关于“新生植发”的投诉结果，在2022年12月下旬之前，就有许多消费者对新生植发的服务感到不满。


此次新生集团爆雷，也将这些裂痕不断变大，很多消费者艰难维权。


李斐（化名）表示，自己想要植发的念头动了很久，新生植发打动自己的除了气派的院部大楼，还有团购套餐的优惠价格。去年11月，她在护士的强烈推荐下做了抽血等一系列植发前的准备工作，之后又交了2万元的手术费用。


尽管医生和护士承诺李斐，如果植发手术最终没有做成，2万元款项可以原路退回，但2月1日复工的日子来临，李斐已经联系不到当时接待自己的护士，还看到了2022年5月有消费者发起的“答应退款一直用资料不全驳回”的投诉。


同时，更多消费者正在经历“小火慢炖”式的痛苦。一位新生集团维权群的管理员告诉记者，自己了解的新生医疗消费者中，一些人选择了消费贷款。


袁先生就是其中一位选择分期消费贷款的消费者，原因就在于植发+养护需要几万元。1月30日，袁先生无奈地对记者表示，自己在去年8月分期购买的护理套餐只用了四五次，还有3万多元的金额没有消费。目前，此前服务自己的新生医疗美容诊所已人去楼空，当时加的医生助理微信已经无人回复，但分期贷款每月照扣一千多元。


“这还是我精心挑选的大V博主推荐的机构，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新生植发的员工。除了这些，我还能去哪儿呢？”


袁先生的反问击中了国内植发行业的痛处——一方面，国内公立医院植发医生资源有限，消费者体验和服务均很薄弱，美容机构的不透明性、非专业性将消费者推向了标准化、质量更有保证的连锁植发机构；另一方面，植发行业的竞争格局相对分散。华安证券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植发医疗服务提供商中，民营机构的市场份额占比为85.2%，在民营机构中占据主体地位的连锁植发机构占据份额高达23.9%。


吸引大小商家入局的是行业广阔的前景，但把品牌做大的也不过几家机构，新生植发曾是其中一位佼佼者——成立20多年来，公司已在50个城市成立了60家连锁医院。《2022都市人群毛发健康消费白皮书》显示，38%的受访者听说过新生植发，15%的受访者接触过新生植发。新生医疗的品牌知晓率、接触率、用户的满意度和推荐度等多项指标均在“植发四大家”中排名第二。


“植发四大家”市场规模及医生数量 图片来源：《2022都市人群毛发健康消费白皮书》


但成也口碑，败也口碑。正因为新生植发是头部公司，其陨落给行业发展、消费者信心会带去更大的伤害，想“东山再起”困难也更大。


“可惜了新生这个品牌，之前是和雍禾齐名的，现在雍禾上市了，新生却要倒闭了。”赵晗感叹起来，他认为二者之前最大的差距是，雍禾有包容性，新生是家族企业，有个鲜明的例子就是，总院大部分领导说话都用同一种外地方言，他们这些南京员工基本听不懂。


据一位新生集团员工透露，过年之前放了一个月假，当时“两个老板”就不见了；而在深圳、重庆等新生机构的员工眼中，林凤飞、陈国涛等总部领导非常神秘，“此前从未见过”。


四、希望：青云植发3月将应诉


“（去年）9、10月份的时候，（重庆新生诊所）一直在做活动，手术费用会降低，大概一天就十多台手术，之后手术数量开始下降，但收费会高一点。其实我们这边并未感受到缺客户，反正一直都在做手术。”对于新生集团爆雷，身处重庆的孙雪至今不愿相信是公司经营层面出了问题。


李斐已经无可奈何了，“我现在的诉求都不是要钱了，谁能把我头发给植了吗？”


此前，陈国涛、林宗琰曾称“林凤飞在掌控本公司期间，挪用公司大量资金，私下设立新公司恶意与本公司同业竞争，暗设小草品牌抢夺本公司市场资源，并进行利益输送，给公司造成了经济、声誉等方面巨大的损失，严重影响了本公司的生存与发展”。


据记者了解，小草品牌正是青云植发的前身。那么，青云植发究竟是什么情况？


企查查信息显示，青云植发的运营方南京青云医疗管理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南京青云”）注册地址为南京市鼓楼区中山北路346号老学堂创意园58号11层，同样位于“老学堂创意园”，与新生集团比邻而居。


1月30日下午，《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来到南京青云注册地，发现公司正常运营中，一名前台工作人员承认他们就是青云植发，但已经从新生集团分离出去，也承认林凤飞是公司领导，但不清楚具体职位。


记者后续调查时也发现，即便是新生集团的基层员工，聊起天也能对青云植发和新生集团的关系说上几句，“青云以前就跟我们在一起的，他们说在一起的这几个股东，不知道什么纠纷，现在搞得我们这里倒闭了，老板就搬出去自己另开了。


不过，1月30日，当记者向林凤飞求证时，他表示已经不在新生上班了，也否认了和青云植发的工作关系。


从命名上看，青云植发投资的多家公司都有“新生”字样。例如“宁波海曙新生医疗美容门诊部有限公司”“温州新生医疗美容门诊部有限公司”“福州新生医疗美容门诊部有限公司”“金华市婺城区新生医疗美容诊所有限公司”等，南京青云持股比例均为90%。


另外，福州新生医疗美容门诊部有限公司的执行董事和温州新生医疗美容门诊部有限公司的监事均为林凤飞。


1月30日傍晚，《每日经济新闻》记者来到位于南京市鼓楼区集贤路8789号的青云植发，发现其已经关门，但店内标牌显示此为总店。附近一店员告诉记者，青云植发店面之前是一家美容店，在2022年下半年突然改名为青云植发，还用新生的名义招徕顾客。


2月1日，美团上名为“新生植发·植养护一体（上海总院）”的商户员工对记者表示，之前该门店属于新生植发，但去年老板间做了一些变更，现在门店已经从新生植发中独立出来了，属于青云植发。


当记者询问老板的变更是否发生在林凤飞、陈国涛和林宗琰之间时，对方给出了肯定答案，并表示“之前是属于陈那边的”，但现在差不多是林老板的。


对于上述说法，记者尚无法进一步核实。


据悉，青云植发的前身“小草”系列公司也有一场官司要应对。


南京市中级人民法院网上诉讼服务中心信息显示，新生医疗美容集团有限公司与南京小草医疗美容门诊有限公司（简称“南京小草”），南京展鸿网络科技有限公司，唐嘉俊等损害公司利益责任纠纷的案件将于3月23日开庭，原告为新生集团，被告除了林凤飞、许燕华、郑俊河、张通、唐嘉俊、唐金炉6位自然人外，还包括南京小草，南京展鸿网络科技有限公司，杭州小草医疗健康管理有限公司，苏州小草医疗美容门诊部有限公司4家企业。


对于熟悉企业征信信息网站的年轻员工和消费者，这些信息不难获得。目前，很多员工正在通过法律援助中心、劳动仲裁委员会等渠道维权，消费者则通过线上建群，组团向所在地卫健委举报，或向公安局报案。


但是，还有一些不常上网的员工仍紧抓着领导的回应，祈祷好运降临。


“我们还有两三个月工资在这个地方。他（领导）打过招呼，我们不需要在公司待命。”2月1日上午，一位员工告诉记者，领导说官司告赢了拿回来钱，该怎么付工资就怎么付。


“我们其实也信不过他们，但他说会偿还我们员工工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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