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云穿了一身浅灰哔叽的衣服,前面头发都烫着卷起来,穿了一双缎子的平底鞋子,愈显出一种淡雅宜人的样子。梨云进来先叫了一声何老爷,回头又对着杨杏园叫了一声杨老爷。何剑尘拍着手对杨杏园道:“好哇!你们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这用不着介绍了。”杨杏园道:“我们原来并不认识,你不要胡说。”
何剑尘道:“那么,怎样梨云知道你姓杨?”梨云笑道:“前两天,你不是和杨老爷来过的么,所以我认得。”何剑尘道:“就照你这样说,你也是有心人啊。好了,现在我索性介绍杨老爷招呼你。”梨云笑道:“谢谢你!阿好?”说到这里,梨云的娘姨阿毛,加送两碟瓜子水果过来,算是妓女已经受客人相识的一种表示。杨杏园糊里糊涂的,自然没有话说,就从此作了枇杷门巷的一个游客。自这天起,杨杏园常常邀着朋友到松竹班来,有时没有相当的朋友,他一人来过一两次。因为要是不去,好像这天就有一件事没有办似的。
有一天下午,他赴友的约会,在杏花楼晚餐。饭毕之后,还只有六点多钟,心想:“这时
候就到报馆去未免太早,到哪里去混一下子才好。”心里想着,就走出门来,要上车的时候,
未免踌躇不定。偏是这车夫知趣,一直就拉到松竹班门口。杨杏园想道:“了不得!我每天一
次松竹班,竟成了惯例,连车夫都知道了。”但是他心里虽然犹豫,脚步早已进去,走到那过厅里,看见一个长汉子,操着一口福建官话,在那里打电话。彼此打了一个照面,仿佛好像认得,但是也没有招呼。梨云看见杨杏园,早接了出来,说:“今天怎么来得这样早?”杨杏园说道:“早到早了一桩公事,省得夜深再来,那不好吗?”梨云笑道:“你早来了很好,我有一桩事求求你。”杨杏园一想,“来了,这只怕是要开始做花头了”。因问梨云什么事。梨云笑道:“这事在你是容易极了。”说着在玻璃橱内去拿出一本书来。杨杏园一看,却原来是一本平民千字课,问道:“你拿出这个做什么?”梨云笑道:“我看见姊妹群里,认得字的,又看书,又看报,又能自家写信,我是羡慕得很。不过这读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时常想着,这桩事我只好望来生罢了。我昨天到大森里去,看我一个阿姐,她本来不识字的,谁知一个多月没有见面,她就能记账了。我问她怎样会识字的,她说,有一个大学堂里的教员,和她很要好,劝她读书。头里她也说,这不是容易事。那教员又说,只要她肯读书,包她三个月会写信,也不问阿姐肯不肯,就和她把书呀,笔呀,墨盒呀,买了一大堆来,她一想人家是好意,总不好意思不理会,就学着读书白相白相。那位教员,看见她肯读书,高兴的了。不得,每天下了课,四点钟,就到她那里去教书,每次还贴掉两块钱盘子钱。人心都是肉做的,我阿姐看见人家这样热心,不用心读书,也对不起他,只好真个读起书来,还预备着一些点心给他教员吃。谁知那教员,索性板起面孔来做先生了,要我阿姐每天读多少书,写多少字。我阿姐是最好白相的人,现在被那教员教得改过一个人了。她见着我,就劝我读书,这本书就是她送的。谢谢你,你也一天来教我一回,若是比这早一点来,这里是很清爽的。”杨杏园笑道:“差事倒是一个好差事,不过我那
些朋友,因为我天天来,早造了许多谣言,如今索性教起书来,那不是给人家笑话吗?”梨云
冷笑一声,说道:“我知道你不肯,不过白说一声。但是人家怎么天天去教书的呢?他就不怕给人家笑话吗!”杨杏园道:“人家教书有好处。我呢?”梨云脸一红,把鞋子轻轻的踢着杨杏园的脚,低低的笑着说道:“你又是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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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正在这里软语缠绵,只听见哗啦啦一阵响,好像打翻了许多东西。接上又是一阵叫
骂的声浪,院子里外就闹成一片。梨云脸都吓变了色,两只手紧紧的握着杨杏园的手,把她一句苏白急出来了,只是说“骇得来”。杨杏园生怕出了什么缘故,也是呆呆的望着。却是阿
毛进来说:“不要紧,客人闹房间,一会子就好了。杨老爷何不出去看看,倒是一出好戏。”杨杏园听了这话,当真站在院子里看。只见对面房间里,门帘子也撕下了,窗户也打掉了,有
三四个穿军衣的马弁,正把刚才看见的那个福建人,按在地下,要撕他的下衣。这旁边站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华服少年,脸子倒生的白净,他操着一口天津话,在那里乱骂,说道:“好兔
崽子!我把你这死王八羔子当个人,你反割起九爷的靴腰子来。你也不给我打听打听,九爷是谁?可是你好欺负的!我不给你家伙瞧,你也不知道九爷的厉害。”说着,就对班子里的人
说:“我收拾了他,再来收拾你们这班龟爪子。你先去给我买一筒蜡来,我要给这兔崽子尝尝
洋蜡的味。”这时,这个福建人,被三四个马弁按在地下,又哭又喊。听见说要给他洋蜡尝尝,心想无论是否打口里吃下去,总有点不好尝,这一急非同小可,不由得拼命的叫起救命来。正在这难解难分之际,外面跑进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来,这人穿一身不中不西的衣服,满头的头发烫着刺猬似的,毛蓬蓬的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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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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