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辨骚》_南朝梁_刘勰

《辨骚》_南朝梁_刘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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辨骚

刘勰
自《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
固已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
岂去圣之未远,而楚人之多才乎!
昔汉武爱《骚》,而淮南作《传》,以为:

“《国风》好色而不淫,《小雅》怨诽而不乱,若《离骚》者,可谓兼之。

蝉蜕秽浊之中,浮游尘埃之外,皭然涅而不缁,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班固以为:

“露才扬己,忿怼沉江。羿、浇、二姚,与左氏不合;

昆仑悬圃,非《经》义所载。

然其文辞丽雅,为词赋之宗,虽非明哲,可谓妙才。”
王逸以为:

“诗人提耳,屈原婉顺。《离骚》之文,依《经》立义。

驷虬乘鹥,则时乘六龙;

昆仑流沙,则《禹贡》敷土。

名儒辞赋,莫不拟其仪表,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者也。”
及汉宣嗟叹,以为“皆合经术”。
扬雄讽味,亦言“体同诗雅”。
四家举以方经,而孟坚谓不合传体,褒贬任声,抑扬过实,可谓鉴而弗精,玩而未核者也。
将核其论,必征言焉。
故其陈尧、舜之耿介,称禹、汤之祗敬,典诰之体也;
讥桀、纣之猖披,伤羿、浇之颠陨,规讽之旨也;
虬龙以喻君子,云蜺以譬谗邪,比兴之义也;
每一顾而掩涕,叹君门之九重,忠怨之辞也。
观兹四事,同于《风》、《雅》者也。
至于托云龙,说迂怪,
驾丰隆求宓妃,凭鸩鸟媒娀女,诡异之辞也;
康回倾地,夷羿毙日,木夫九首,土伯三目,谲怪之谈也;
依彭咸之遗则,从子胥以自适,狷狭之志也;
士女杂坐,乱而不分,指以为乐,娱酒不废,沉湎日夜,举以为欢,荒淫之意也。
摘此四事,异乎经典者也。
故论其典诰则如彼,
语其夸诞则如此。
固知《楚辞》者,体宪于三代,而风杂于战国,乃《雅》、《颂》之博徒,而词赋之英杰也。
观其骨鲠所树,肌肤所附,虽取镕《经》意,亦自铸伟辞。
故《骚经》、《九章》,朗丽以哀志;
《九歌》、《九辩》,绮靡以伤情;
《远游》、《天问》,瑰诡而慧巧;
《招魂》、《大招》,耀艳而深华;
《卜居》标放言之致,《渔父》寄独往之才。
故能气往轹古,辞来切今,惊采绝艳,难与并能矣。
自《九怀》以下,遽蹑其迹,而屈、宋逸步,莫之能追。
故其
叙情怨,则郁伊而易感;
述离居,则怆怏而难怀;
论山水,则循声而得貌;
言节候,则披文而见时。
是以
枚、贾追风以入丽,
马、扬沿波而得奇,
其衣被词人,非一代也。
故才高者菀其鸿裁,
中巧者猎其艳辞,
吟讽者衔其山川,
童蒙者拾其香草。
若能凭轼以倚《雅》、《颂》,悬辔以驭楚篇,酌奇而不失其贞,玩华而不坠其实,则顾盼可以驱辞力,咳唾可以穷文致,亦不复乞灵于长卿,假宠于子渊矣。


  赞曰∶
    不有屈原,岂见离骚。    

    惊才风逸,壮志烟高。

    山川无极,情理实劳,

    金相玉式,艳溢锱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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