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再次来到位于四川苍溪县的沙溪浩河。河面在阳光映照下泛着光,各式石头在河面静静卧着。老黄是沙溪浩河的河长,他走在前面一个劲地说:“这河里的石头,每一块都是独一无二的。我巡河,也是欣赏这里的石头呢。”
我们沿河水逆流而上,只见清澈的水从石头缝里挤出来,像孩子们笑着唱着,跳跃奔涌。卧在水里、躺在河面的石头,大的或如兵士列阵,或静卧成虎、成牛,小的则依偎在大的身边。石头上还长着绿绿的石菖蒲、牛毛草、鹿角苔,石龙芮开着淡淡的小黄花。河两岸树木林立,藤蔓从树梢垂下,在风中轻摇轻晃。
老黄背着背篓,把挂在河道石头、树枝上的白色垃圾捡起来收好。见我注视着他,老黄笑笑说:“看到白色垃圾覆在这山水上,就觉得浑身难受。几年河长干下来,我最自豪的就是捡走了这些白色垃圾。”
走了一段河道,老黄又带我走进河边的密林。密林里有隐蔽小路,老黄举着木棍,熟悉地走在前面。我猜,这条小路也许就是老黄巡河时走出来的。树林时而稀疏,时而茂密。一块平展的石头上盖着一层厚土,长着密密麻麻的酸酸草,样子可爱极了。一丛铁包金尽情生长,姿态万千,淡红紫黑的果实星辰般点亮密林。
我脚下的皮鞋已经被湿气打湿,走得深一脚、浅一脚,像一个步履不稳的醉汉。老黄回头望着我笑说:“这路走得少吧?”
我尴尬地点点头。老黄站在一棵香樟树下,说:“其实,一条路走久了,也就有感情了。我在这条路上,认识了好多植物。这是小叶菝葜,开淡绿色的花,看,这果实也是淡绿色的。还有那边那个,是铁仔,能治疗牙疼呢。”我起了兴致,摘了一些铁仔、铁包金握在手里,淡淡的汁液染在手上。
密林深处的鸟声多起来,浅唱的,低鸣的,高歌的,此起彼伏,绵延在一起。我们走近一步,鸟儿轰地腾将起来,扑棱棱腾起一层淡淡的薄雾。老黄说:“那一群群小的是黄雀。”黄雀喜欢一群群聚在一起,一只鸟儿声音很小,一群汇在一起,那声音也像一条奔腾的河水。我侧耳细听,那是一种金属碰撞的声音融合了浅浅的颤音,有一种乐声的美妙。
走出密林,迎接我们的是一户老房子。老房子前一棵老香樟树,笔直挺拔,需十多人合抱,树冠宽大蓬勃。走近,一位老人乐呵呵地招呼老黄:“老黄,又在转河坝嘛,快进屋坐坐。”老黄应道:“王老,你好呀!”原来,老人姓王,七十多岁了。老黄话音刚落,香樟树上传来一声:“你——好,你好!”我抬头一看,樟树上有窝八哥鸟,鸟儿通体黑亮,强壮、聪明、嗓门大。老人对着树上的八哥鸟说了一句:“看,把你们忙得哟。”我们哈哈笑起来,爽朗的笑声落进河水流远了。
老人带着我们走进老房子。木结构的老房子,有着岁月的沧桑,石头铺成的院坝干干净净,屋前屋后收拾得清清爽爽。老黄感叹:“这房子住起来安逸!”老人说:“这厕所还是你给我们改好的,屋里又铺上地砖,确实亮堂多了,多亏你老黄呀!”
老黄走到屋后,看了看一体式三格化粪池,笑着说:“这个用起来方便吧,污水不排进沙溪浩河了,家里再也没有臭水了,一举两得呢。”
老人连连点头:“不是一举两得,是一举多得啊,这沿河的五十多户人家全都学着我改厕了,再不排污水进河了。你看,现在的沙溪浩河水多干净嘛。”
老黄有些激动:“这就对了,也算我没白转悠。有绿水青山,才有金山银山嘛。”
老人说:“是啊,现在我也不闲着了,没事也去河坝转悠,看见河坝的白色垃圾,我也捡了交去集中处理。”
老黄幽默道:“这可没有工资啊。”
老人哈哈一笑:“这也是一举多得啊。我身体转悠好了,河水也没有污染了。这沿河五十多户人家,看我一把年纪在河里捡垃圾,一个个都不好意思再往河坝倒垃圾了。”
老黄握着老人的手:“还是你的影响力大,我这河长要好好谢谢你呢。”
院子角落处,几株红苕花开得正旺,在阳光里很是夺目。院子外,几条狗不声不响地摇晃着尾巴。不远处一辆商务车上下来四五个年轻人,穿红戴绿的。他们下到河道边,直呼美景,兴奋地举着手机录像、直播。对他们来说,坐在长满石菖蒲的石头上,都是新鲜的体验。他们或坐着或蹲着,阳光镀亮年轻的脸庞。
老人指着那群年轻人,给我们介绍:“现在的年轻人可好了,直播推荐我们沙溪浩,说这里生态好、风景好,引来好多人游玩呢。村头的小超市生意都火了,老刘头的民宿随时都是住满了的,几家农家乐也是每周末都爆满。这些年轻人还来拍我的老房子,说我们的污水处理做得好呢。”
我被老人说的这一桩桩新事深深吸引。绿水青山间,掩映着一张张清晰的笑脸。
一处河滩上,一只翠鸟歇在树枝上,随树枝摇晃着,一低头,一瞬间钻进水潭,叼起一条小鱼,顺着河道飞远了,鱼身上落下的几滴水滴在河面泛起层层涟漪。很快,河水在阳光下恢复了平静。
我对老黄说,下次巡河,还把我带上吧。老黄爽快地答应了。
我知道,我期盼着能与沙溪浩河有更多的故事。
《人民日报》
还没有评论,快来发表第一个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