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六记-005

浮生六记-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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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当六月,内室炎蒸,幸居沧浪亭爱莲居西间壁,板桥内一轩临流,名曰“我取”,取“清斯濯缨,浊斯濯足”意也。檐前老树一株,浓阴覆窗, 人画俱绿。隔岸游人往来不绝。此吾父稼夫公垂帘宴客处也。禀命吾母,携芸消夏于此。因暑罢绣,终日伴余课书论古,品月评花而已。芸不善饮,强之可三杯,教以射覆为令。自以为人间之乐,无过于此矣。 
       一日,芸问曰:“各种古文,宗何为是?”余曰:“《国策》、《南华》取 其灵快,匡衡、刘向取其雅健,史迁、班固取其博大,昌黎取其浑,柳州取 其峭,庐陵取其宕,三苏取其辩,他若贾、董策对,庾、徐骈体,陆贽奏议, 取资者不能尽举,在人之慧心领会耳。 ”

       芸曰:“古文全在识高气雄,女子学之恐难入彀,唯诗之一道,妾稍有领悟耳。”余曰:“唐以诗取士,而诗之宗匠必推李、杜,卿爱宗何人?”芸发议曰:“杜诗锤炼精纯,李诗激洒落拓,与其学杜之森严,不如学李之活泼。”余曰:“工部为诗家之大成,学者多宗之,卿独取李,何也?”芸曰:“格律谨严,词旨老当,诚杜所独擅。但李诗宛 如姑射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非杜亚于李,不过妾之私心 宗杜心浅,爱李心深。”余笑日:“初不料陈淑珍乃李青莲知已。”

       芸笑曰:“妾尚有启蒙师自乐天先生,时感于怀,未尝稍释。”余曰:“何谓也?”芸曰: 

“彼非作《琵琶行》者耶?”余笑曰:“异哉!李太白是知己,自乐天是启蒙师,余适字三白,为卿婿,卿与 ‘白’宇何其有缘耶?”差笑曰:“白字有缘,将来恐白字连篇耳(吴音呼别字为白字)。”相与大笑。余曰:“卿既知 诗,亦当知赋之弃取。”芸曰:“《楚辞》为赋之祖,妾学浅费解。就汉、晋 人中调高语炼,似觉相如为最。”余戏曰:“当日文君之从长卿,或不在琴而 
在此乎?”复相与大笑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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