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做题家”不该被嘲弄,哪怕他们只想考个编制

“小镇做题家”不该被嘲弄,哪怕他们只想考个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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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做题家”不该被嘲弄,哪怕他们只想考个编制


作者:叶克飞


这几天关于“小镇做题家”的讨论,我留意的从不是“是否应该嘲弄小镇做题家”,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常识问题,合法的个人努力当然值得尊重,不该被嘲弄。我倒是更留心一种看似更深层的意见,即认为“小镇做题家不应仅止于此”,“小镇做题家应该适时告别这个身份”。


详细点说,就是有一些观点认为,当小镇做题家通过“做题”获得高学历之后,应该适时告别“做题家”身份,转变思路、开拓视野,不应该把做题当成毕生的敲门砖甚至成就。如果小镇做题家的下一站依然是考试(考公),人生目标仅仅是争取一个编制,一切求稳定,那就算不上“读书人”,只能算是“行走的习题集”。


我不同意这样的观点,因为它对如今的小镇做题家们太苛刻。即使我们要鼓励年轻人别过分追求稳定,小镇做题家的顺位也应该更靠后一些。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的人生可选项太少。


前些日子与一个老同学聊天,对方毕业就考了公务员,十八年后的今天,从科员变成科长,在小城里过着相对体面的生活。作为一个农村家庭出身、毫无背景的孩子,一步步走到今天,自然是令老人满意和放心的。但说起人生选择,对方还是感慨当年毕业时因为出身农村家庭,视野狭窄,父母一心求稳定,所以没有去其他行业打拼。


老同学这么说,倒还真的不是某些人认为的“得了便宜还卖乖”,而是因为我们那代人确实赶上了好时候。在我们毕业时,体制内当然是很好的选择,但绝非唯一选择,更不是最主流的选择。


我曾不止一次在这个公号里提及自己的人生经历:1993年,我离开青岛,回到家乡广东中山,转至当地一家省重点中学读初二。当时学校全省招生,主要生源来自中山各镇农村的尖子生,城区学生很少,当时加上我在内,好像也只有三个。


记得我第一天到校,同学们听说我之前在青岛上学,第一反应是“青岛在哪里”,然后在地图册上找了半天,发现在山东,还有人发出了“原来青岛比中山大”的惊叹。


当时珠三角经济已经起飞,作为“广东四小虎”之一的中山也极具活力,镇域经济相当出色,许多同学的家庭已经开始富裕起来。但在当时,全班同学没有一个曾经离开过广东省,甚至有许多人十几岁了还未出过中山。


也许正因为这样,在高考填报志愿时,不少同学都选择“去外省看看”。作为大学扩招前的最后一届高中生,我的同学们多半都依靠努力改变了命运。去大学报道那一天,是一些同学第一次离开广东、甚至第一次离开中山。


大学毕业后,同学们各有去向。有趣的是,专科毕业的同学里,直接考取公务员的占比较高。至于本科毕业的高中同学,考上公务员的也有几个,家境多半一般。印象最深的是一位同学,日常生活相当拮据,在饭堂吃饭特别节省。高中时,他曾与我一起去过一趟广州,不过两小时的路程,却激动不已,因为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去“省城”,在此之前,他从未离开过中山。


那些考入一流名校的高中同学,没有一个选择考公务员,甚至多半没选择留在本地。中山面积虽小,但那时产业兴旺,GDP常年位居广东的第五或第六位,并非没有竞争力。他们选择远走,是因为有更好的职业期待。


换言之,我的高中同学里,专科毕业后选择考取公务员的人数和比例都远远高于本科(我所在班级的本科上线率是60%,只有四成为专科),而一流高校毕业的同学无人报考公务员。可见在我毕业那年,公务员还不算是就业最优解,招考门槛不高,考取难度也远低于现在。若非刻意追求稳定,或是家里有便利条件,很多人未必会考虑。


在我的同学中,考公务员与高考成绩甚至出现了反比,读专科的比读二本的多,读名校的一个都不肯考。当然,那时体制内的名校毕业生也很多,只是并非绝大多数人的第一就业选择而已。尤其是在珠三角这种工商业发达之地,体制内的稳定优势在一定程度上被淡化,起码不会是“唯一选择”。


我的同学其实很有代表性,因为他们是典型的“小镇做题家”。小升初时,他们以每个镇前几名的身份考入省重点中学,中考时又成功留下,扩招前就达100%的高考上线率已经可以确保他们就读大学,剩下的目标无非是“读本科”乃至“读重点本科”。而这些小镇做题家们,尽管没有背景,在就业时仍然有着相当充裕的选择。


就像我几年前曾经写过的那样:“我这代人,尤其是生于1975到1985年之间的这一批,赶上了一段相对美好的时光。求学时相对单纯,高考独木桥固然残酷,但只要能挤过去,就站在了同龄人的前端。更重要的是,我们碰上了许多行业的顶峰期,社会有足够能力包容一个年轻人的折腾,提供了‘不走寻常路’的空间,理想与收入有很大几率可以并行。”


那时的我们,确实有寻求梦想的空间,不管最终是否能够实现。毕竟,当时的选择太多了。许多行业冉冉兴起,许多行业正在酝酿,许多点子有望或正在变成现实,许多未来值得憧憬。


可是现在呢?在“宇宙的尽头是编制”的2022年,连985和211的博士,在这个战场上都显得没有多少竞争力。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越是稳定的工作,就越难获取职业成就感,过于机械和死板的工作状态很容易让人陷入某种麻木,但还有比“稳定”更重要的吗?


苛求一个刚毕业的年轻人将“理想”放在第一位,多少低估了他们面对的困境。现在还有几个行业,能给年轻人提供折腾甚至试错的空间?人作为趋利动物,追求稳定当然不是错。


一个人的职业选择空间有多大,自身学历和能力当然是重要因素,但充其量只能占个1/3。社会整体生态很重要,家庭环境也很重要。


在全世界的各种教育排名中,芬兰一直位居前列。很多人都羡慕芬兰孩子从小就在无忧无虑的呵护下成长,家庭教育与学校教育都强调鼓励和兴趣培养,也让芬兰成为科技强国。谁不知道这是最好的教育模式?但它的基石是高福利社会体系和包容的社会环境。


前段时间,很多人盛赞谷爱凌的“全能”。但事实上,在美国中产以上家庭,这样的孩子并不少见。因为家庭有足够财力,父母的观念也足够开放包容,可以呵护孩子的成长,让孩子尝试各种兴趣爱好。


这样的条件,小镇做题家拥有吗?哪怕只拥有一个一线城市户口,拥有一个体制内父母,他们也不会被称作“小镇做题家”了。


没错,小镇做题家的确存在自身的问题,因为成长经历中只有做题,他们或许视野狭窄,或许显得不那么“有趣”,或许没有兴趣爱好,但他们确实别无选择。


每一代“小镇做题家”,都有着不同的命运。80后那一代相对幸运,因为有着较多的人生选择空间。但即使如此,相比家境更好的同龄人,他们的选择空间仍然小得多。而当社会给出的选择面收窄时,“小镇做题家”受到的冲击也会更大。


前几年看过一个研究,大致主题是为什么富裕家庭的女孩往往会选择艺术类专业。其实这事儿何须研究,这些孩子不需要担忧生计,更需要的是上流社会交往时的修养、仪态与气质,这些都可以通过对艺术的学习与感知去实现。而她们更幸运的地方在于,如果她们有自己的人生追求,那么不管学艺术、学建筑、学考古、学文学,甚至学技工,都可以作为人生选择。


相比之下,“小镇做题家”面对当下,唯一的选择或许就是“稳定”。


这不是他们的错。就像前几年那句流行语一样,“没有人寒窗苦读十几年,是为了背几十年房债的”,同样道理,“没有人寒窗苦读十几年,一开始就是为了考个编制的”。我相信他们都曾有过梦想,那是他们曾经以为的“努力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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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核污照出日心美心颜色

    如果真有嘲弄小镇做题家的人,请他说说,如果他的条件跟小镇做题家一样,他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