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原千年故土的颍河岸边,有一个古老的村庄——上周村。像无数个家族一样,其中一个周氏家族经历了从乡村到城市,又从城市返回到乡村的历史进程,上演了一幕幕从隔阂到交融的人生悲欢。这个家族长河故事被作家邵丽写进长篇小说《金枝》中。2022年12月,作家邵丽的最新长篇小说《金枝》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不同于此前出版的《金枝》讲述的单一视角,《金枝》拓展了叙述角度,通过不同人对同一家族历史的讲述,将家族故事多层次的铺展开来,并以敏锐的笔触深入周语同、周拴妮以及周氏家族几代女性的内心深处,述说着从未被展示的痛苦、挣扎、忍耐与抗争。作为一位女性作家,邵丽特别在小说中着重描摹家族女性在传统文化下的恪守与抗争,挣扎与奋斗,撑起了这片故土的魂魄与新生。
“不是《白鹿原》的传统家族世界,而是一种具有革命史背景的当代经验”
《金枝》分为上部、中部、下部、尾声四个部分,以不同的视角,完成了周氏一家人生故事的讲述。上部以女儿周语同的视角讲述自己所经历的家庭故事,这个视角是现实中邵丽的角色;中部是以周语同同父异母妹妹拴妮子的视角,讲述她在上周村与父亲后来的家庭间的疏离和游走;下部、尾声则以全知全能视角回视这个家族的过去和未来。
邵丽不仅以精准的语言、深刻的心理描写将一个好强、愤怒、充满创伤的女儿描写的淋漓尽致,又转身在中部中,以拴妮子的视角,完成了对父亲另一个女儿成长的表白。这是一种试探、实验,也是一种自我和解。
如果说,被剥夺的父爱和被侵犯的家庭生活一直让邵丽的人生压抑窒息,那么《金枝》中的这种对照、换位,则足以显示人到中年的周语同与人到中年的邵丽,终于在文本内外得到释怀。就像邵丽自己曾经说过的,“人生的过程是一个灵与肉痛苦挣扎的过程,如果通过文学这个媒体,使我们互相之间变得更加宽容、关爱、和谐,可能这比任何奖项都更加富有意义。”
《金枝》系列的写作始于她一个长久的心愿,那就是写一下在特殊年代被造就的她的父母以及她们的家族。更迫近的触动,则是由于父亲去世后,让她再次审视父女关系,一直自觉被父亲漠视一生的女儿,在重新梳理了整个家族的枝枝脉脉之后,对家族历史和亲缘关系,有了更深一层的体悟。
近些年来,中原作家群成为文坛上一道亮丽的风景,出现了刘震云、李佩甫、周大新、邵丽、梁鸿、乔叶等一大拨优秀的作家。在文学评论家李敬泽的评价体系中,邵丽“是一位具有强大文化自信和性别自信的作家。她的写作直面了当代史的叙述难题,在时代变迁中重建了当代的家族叙事。邵丽面对的生活世界不是《白鹿原》的传统家族世界,而是一种具有革命史背景的当代经验。”
《金枝》可视作邵丽对故乡河南周口故土、颍河水边生息的乡亲的一次深情注目,父辈的历史和她生活的时代在本书中重叠汇合,而她所描写的家族女性在传统文化下的恪守与抗争、挣扎与奋斗,更撑起了这片故土的魂魄与新生。
“金枝”何以金枝?
“我想塑造的就是中国传统女性的韧性”
作为一个女性作家,邵丽尤善于讲述女性故事,描写女性心理。《金枝》虽然讲述的是家族故事,但通读下来不难发现,周氏一家能像大树一样不断枝繁叶茂,主要归功于周家的女性以一种强悍的生命力,捍卫这个大家庭。与之相较,周家的男性们,无论是曾祖父周同尧、祖父周秉正、父亲周启明,还是周语同的哥哥们,在小说中均处于失语状态。这种设计也并非邵丽刻意为之,它在某种程度上反映出男性在家庭生活中的位置和缺失。尤其在中国传统家庭文化中,一直有严父慈母之说,父亲是正统、威严、权利的象征,母亲才与家庭中温暖、琐碎、烟火气的生活紧密相连,也形成了“形而上”的父亲和“形而下”的母亲。
《金枝》中的女性,是“形而下”的,也是“形而上”的。邵丽曾谈过,为什么要以“金枝”作为题眼统摄整部小说,“金枝玉叶是每一个女孩子的梦想,我的生命的前半生坎坷不平,就把期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孩子们被金枝玉叶地捧着,娇嫩的生命却恰恰最容易被损伤。金枝是我的期许,也是我心底挥之不去的恐惧。”
当然,《金枝》并非是一部伤痕小说,邵丽要真正展示的是历经痛入脊髓、苦到绝望的人性淬炼后,周家女性们所展现出的一种强大的生命力,和绝境重生后的悲壮。当这些女性的尊严被践踏、被无视,她们纯洁的生命被侮辱、被摧残之后,她们反而如凤凰涅槃,以生命的本能重建生活,将自己的未来、追求传递到下一代的身上。邵丽说:“我想塑造的就是一个中国传统女性身上的那种韧性。”
“拂去历史尘埃,还她们一个清晰的面容”
自新文化运动以来,家族小说一直是文学创作的重要板块,所谓“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家族小说最能反映社会变迁、观念演进和个体命运的流变。从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老舍的《四世同堂》、路翎的《财主的儿女们》、梁斌的《红旗谱》到莫言的《红高粱家族》、张炜的《古船》、陈忠实的《白鹿原》,家族小说在不同时期均以经典面目出现,在记录历史、反映现实人生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艺术作用。
邵丽的《金枝》是敏感的,也是敏锐的。它用一颗悲悯之心,回望这些疼痛的面孔,于在百年之后,拂去历史尘埃,还她们一个清晰的面容。让这些女性被看见,是《金枝》给五四之后这一百多年历史和文学最大的馈赠。
生于河南、长于河南的邵丽,几乎是命中注定要书写河南。她曾在豫南漯河,沿着沙河溯流而上寻找源头;她曾参加走黄河采风团,一路走过黄淮平原、关中平原,跨越壶口和河套平原;她甚至在深夜一个人顺着黄河的河岸行走⋯⋯这些与河南土地最直接的触碰,让她心中形成了一条涌动着的不断诉说的河流,是黄河,是颍河,是故乡,也是她自己的生命之河。这些中原经验,使《金枝》的讲述有了厚重的文化基底,以磅礴的气势,将它所描写的故事融入家与国的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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