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散文 《说扬州》
在第十期上看到曹聚仁先生的《闲话扬州》,比那本书出名的书有味多了。不过那本书将扬州说得太坏,曹先生又未免说得太好;也不是说得太好,他没有去那里,所以说的只是从诗赋中、历史上得来的印象。这些自然也是扬州的一面,不过已然过去,现在的扬州却不能再给我们那种美梦。
自己从七岁到扬州,一住十三年,才出来念书。家里是客籍,父亲又是在外省当差事的时候多,所以与当地贤豪长者并无来往。他们的雅事,如访胜,吟诗,赌酒,书画名家,烹调佳味,我那时全没有份,也全不在行。因此虽住了那么多年,并不能做扬州通,是很遗憾的,记得只是光复的时候,父亲正病着,让一个高等流氓凭了军政府的名字,敲了一竹杠;还有,在中学的几年里,眼见所谓“甩子团”横行无忌,“甩子”是扬州扬州方言,有时候指那些“怯”的人,有时候指那些满不在乎的人。“甩子团”不用说是后一类,他们多数是绅宦家子弟,仗着家里或者“帮”里的势力,在各公共场所闹标劲,如看戏不买票,起哄等等,也有包揽词讼,调戏妇女的。更可怪的,大乡绅的仆人可以指挥警察区区长,可以大模大样招摇过市——这都是民国五六年的事,并非前清君主专制时代,自己当时血气方刚,看了一肚子气,可是人微言轻,也只好让那口气憋着罢了。
从前扬州是个大地方,如曹先生那文所说;现在盐务不行了,街就算个“没落儿”的小城。
提起扬州这地名,许多想到的`是出女人的地方。但是我长到那么大,从来不曾在街上见过一个出色的女人,也许那时女人还少出街吧?不过从前所谓“出女人”,实在指姨太太与妓而言;那个“出”字就和出羊毛,出苹果的“出”字一样。《陶庵梦忆》里有“扬州瘦马”一节,就记得这类事,但是我毫无所知。不过纳妾与狎妓的风气渐渐衰了,“出女人”那就话怕迟早会失掉意义的吧。
另有许多人想,扬州是吃得好的地方。 这个保你没错儿。北平寻常提到江苏菜,总想着是甜甜腻腻的。扬州最著名的是茶管,早上去下午去都是满满的。
扬州浏览以水为主,以船为主,已另有文记过,此处从略。城里城外古迹很多,如“文选楼”、“天保城”、“雷塘”、“二十四桥”等,却很少人留意;大家常去的只是史可法的“梅花岭”罢了。倘若有相当的假期,邀上两三个人去寻幽访古倒有意思;自然,得带点花生米,五午牛肉、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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