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城事 | 古城的项链

       大城市很少有西安这样完整的城墙。这是老祖宗的馈赠，也有世代人的经营。城墙连同护城河以及公园里的草木，相互簇拥着，共同编织成古城多彩的项链。

       初夏的一个午后，我在东南墙角里独自走着。阳光在蓝天上，城墙在左手边。光从墙顶沿着墙砖一层层滑了下来，数着砖缝里苔藓生成的绿痕，我用手指轻轻拨动这些历史的琴弦。走到转弯时，阳光把顶上的女墙照了下来，在地上铺开无数的琴键。我踩在上面，心底响起庄严的乐曲。国槐不知陪伴了多少年，紧致的树枝与细密的墙线，一起记录着过往的日子。向西看到下马陵的提示时，我恍惚间以为走进了历史，走到了岁月的深处。从城门洞走出去，在护城河边我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转身又走进气息氤氲的城内。我有意在城墙维修的纪念碑前多站了一会儿，把短短百十个字的碑文无声地读了几遍。高墙深处的记忆已经微弱，上世纪八十年代修复的回声犹在耳边。历史在这里标记，城市由这里发散。举世瞩目的城墙，向内聚着千年的辉煌，向外挺着时代的豪迈。

       第一次看到护城河时，它还荒废在旧时光里。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醒了人们心底的麻木，很多人义务参加护城河的清淤，追逐着水清草绿的美梦。积郁多年的淤泥一锹锹挖了起来，一车车运了出去，整个城市像搓了一个彻底的澡，毛孔深处的污垢，连同人心里的郁气都被清理干净。污水改道，雨水过滤，清水引进，一河清波荡漾着轻快的欢歌。一二十年的时间，在历史中只是弹指的一瞬，却让我们这一代人等到了水清鉴天、水绿如碧的幸福时刻。城市的血脉由此而欢畅，激荡起的浪花落地变成涌动的新区。心脏里迸出的力量，从这里发出，连通昔日的八水，打通城市的经脉。南山上的清泉，北地的山溪，灵沼的传说，半坡的遗风，都汇聚到了这里，汇入大众激情，再通过广运潭，流向天南地北，流向五湖四海。居功不言，一河清水静静地依偎着城墙，守护着城市。成群的鸭子在水边安家，无数的居民在岸边欢唱，天上的云影在河里流淌。来自世界各地的朋友，跨过河上的吊桥，共同见证古城特有的荣光。

      年轻时一直忙在城里城外，很少光顾近在眼前的环城公园。有一年，大约是三十多岁吧，忽然从睡梦中闻到一股香甜。起床后，我从高楼上四下察看，看到了护城河边的一片槐花。那些合抱粗的槐树长在河堤的斜坡上，平日里安静地绿着，那一刻却微微有些激动，在晨曦中泛着晶莹的白光，一波一波延伸开来，让整个城市变得清香幽静。从那以后，我时常留意着那方天地，看大自然如何不声不响地为古城人更换着生活的布景。几年后，终于从朝阳门附近步入其中，一段一段向南走，再绕着墙角向西前行。走进后才发现，很容易被一眼掠过的角落，原来别有洞天。西安人把所有能引进的草木，精心地搭配在墙脚下，把那里打扮成精致的城市会客厅。即使如我这般的花草盲，也会被草木四季常绿的清静、随季绽放的热烈而感动。初春时，大片的迎春和连翘会从草丛中伸出枝条，率先奔放地吐出古城深藏的心声。然后，樱花、红叶李、石楠、紫薇、石榴，各种的红会接替延续到深秋，把舞台交给黄亮亮的银杏。金叶银枝的繁华，一排排挺立过去，酷似古城的皇家仪仗。外围的河畔上，同样黄醉了的梧桐，一起装饰着城市的广阔天空，涂抹着居民的生活底色。早春的槐香会一直悠悠地飘在空气中，一直等着拥抱桂花的开放。它们合伙营构出古城独特的味道。

       巍巍的城墙，滟滟的河水，簇拥的花草，交互相映，共同成长。草木的五彩会飞到城墙上，从春节里的彩灯，到“城马”中的流光，到中秋明月下的璀璨，一直延续到年根，又开始新一轮的绽放。五彩还会流淌到河水中，除了墙头的风光，草木的风采，还有高楼大厦上的霓虹和天空中的飞鸟。春城何处不飞花。有了城墙典雅沉静的背景，所有的花开得更加灿烂；有了大墙宽厚环合的庇护，所有的草长得更加安然。河里的水呢，终日用细密的波纹，触摸着倒影里的城头，细数着女墙上的垛口，空旷的心头会增添有所依偎的幸福，平淡的日子也充满津津有味的过头。默然耸立的高墙，看着水里的流光，便会觉得独立千年也不寂寞；换季生长的草木，有了水的温情相伴，也会淡化季节交替的无情和感伤。它们的交互和簇拥，成就了彼此的圆满，编织出华美的项链，让古城有了谁也夺不去的魅力，有了啥也挡不住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