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次,然后死了,不再活了。这件事根本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置身其中,只是无可奈何。 不过由此得出的结论却未必是消极的:如果没有彼岸,那么此岸就是一切,无论生命短暂、长久,都是唯一的机会,这就更能显示出人的一生的意义。不然,如果有彼岸,则此岸仅仅是向着那里过渡的起点而已。没有完结的起始是虚妄的,也是怪诞的,人可能更承受不了。
这时, “传来一个遥远的声音,仿佛来自天边,那是琴弦绷断的响声, 悲伤的余音渐渐消散。随后是肃静,只能听见花园里砍树的响声。
据此,人生的不如意,人生的错误,都是必然的;如意与正确只是偶尔赶上而已。
“托马斯自言自语:einmal ist keinmal,这是一个德国谚语,是说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过一样。”
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写道: “一切都是马上经历,仅此一次,不能准备。好像一个演员没有排练就上了舞台。如果生命的初次排练就已经是生命本身,那么生命到底会有什么价值?正因为这样,生命才总是像一张草图。但‘草图’这个词还不确切,因为一张草图是某件事物的雏形,比如一幅画的草稿,而我们生命的草图却不是任何东西的草稿,它是一张成不了画的草图。
当我们不知道终点何在时,我们就不能真正了解和理解过程是什么;但等到达终点,这过程又已经结束了。 也许只有先知才能预先站在终点说话。
我曾说,这段话道尽了“人子死其亲”时的悲哀。《死海搏击》是一本我读了不仅感动,而且与作者在痛苦这一点上有所共鸣的书。里夫一次次把自己推到“不可能”的地步,从而设想种种“可能”,也许只有这样,才能在母亲永远的死和自己余剩的生之间找到一点平衡。而这里认识上的前提是:生命只有一次,故者如此,生者亦如此,失之交臂,就再无相逢之时了。
不管你多么关心一个人,你都无法总好像是他们已经处于弥留之际那样去照顾他们。这又回到杰尔姆·格罗普曼酷爱引用的克尔凯郭尔的话上:理解生活得回顾,过生活要前瞻。问题在于,到那时,通常都为时晚矣。”
《死海搏击》中写道: “回想起我母亲的死,我现在想法极少,遗憾颇多。主要是我感到内疚—生者的逃避立场。我多么希望在她活着的时候,或多或少在所有方面更多地顺她的心意。我多么希望能够压制住我自己的兴趣以促进她的兴趣。这就等于说我多么希望在她健健康康活着的时候,本该在我的生活中将她死亡的事置放在我意识的第一位。当然,我很清楚,这些都是无谓的意愿—是只有真正没有自我的人才可能想象他们能够实现的意愿。其孩子气、假装的圣洁、受虐狂色彩让我心惊胆战, 但是,我无法(抑或是不愿意?) 完全不理会它们。
死的确可以让我们认识生—与死相比,生是可以触及, 可以改变,甚至可以补救的…… 我们可以尽一己之力做点什么,假如我们想到应该如此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