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波频道的听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听本期的同读一本书。我们在节目中曾经介绍过很多社会学家,而今天要说的这本书《毫无意义的工作》,它的作者大卫·格雷伯,就是一位人类学家,也是一位无政府主义者。即使把格雷伯放在诸多人文大师面前,他仍能闪耀出独特的光芒。
一是因为格雷伯嬉笑怒骂的文风。《毫无意义的工作》是这本书的译名,而格雷伯为它起的原名,直译就是“狗屁工作理论”。格雷伯向来直言不讳,不管他批评的对象是牛津大学的公关部门,还是颇受人们欢迎的美国前总统奥巴马。
二是因为格雷伯或许是为数不多的、直接参与社会运动的理论研究者。大卫·格雷伯不是一个显赫的名字,但格雷伯参与组织并领导的“占领华尔街”运动,给了美国金融世界一记前所未有的响亮耳光。
作为一名科班出身的学者,格雷伯在论证其观点时,可以举重若轻地调用来自经济学和历史学的证据。但《毫无意义的工作》不是一本枯燥的论文集,正如格雷伯所说,这本书的“主要目的并非论述某种社会效用和社会价值理论”,真正让他好奇的是,“为什么很多人明明知道自己的工作没什么社会效用和社会价值,还要日复一日地继续下去?这背后又会产生怎样的心理影响、社会影响和政治影响呢?”
这一切要从狗屁工作本身说起。
格雷伯很早就注意到了他身边有些看上去没什么用的工作。
“……有些专门负责给某种委员会招聘的工作人员,而这种委员会的工作正是讨论哪些委员会没必要存在。这类岗位多到列都列不完。”
格雷伯为此写了一篇名为《谈谈“狗屁工作”现象》的文章,没想到,这篇文章在短时间内就获得了过百万的点击量,评论区涌来无数白领吐槽。趁着文章的热度,民意调查机构发起了调查,结果显示,近40%的受访者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存在的理由。
格雷伯觉得,是时候系统地来审视一下这些毫无意义的工作了。为此,他主动收集了将近22万字的反馈。从这些反馈中,他总结道:狗屁工作是一份毫无意义且往往有害的定期领薪水的职业,其无意义或有害程度是如此之高,乃至从事这份职业的人都无法为其找出合适的存在理由。虽然要从事这份工作有一个条件,即从事者不得不假装这份工作的存在是完全合理的。
最离谱的狗屁工作实例,莫过于西班牙水务局公务员华金·加西亚旷工6年,跑去研究哲学,甚至成为了哲学专家。水务局对此毫不知情,甚至还打算根据工龄给加西亚发奖章,在颁奖时找不到人,才发现了加西亚翘班六年的事实。
这个例子虽然符合人们的直觉,狗屁工作的确常常出现在公共部门,但狗屁工作并不是公共部门的专属产物,私营企业同样产生了一大堆需要填表打勾的机械性工作。如果一定要把所有的狗屁工作分个类,那这些工作大多数可以被贴上五种标签:随从、打手、拼接修补者、打钩者、和分派者。
第一类狗屁工作,随从,存在的主要目的,是衬托另一个人的重要性。曾经担任过一家荷兰出版公司接待员的一位女士就表示,她一天的工作量,差不多就是接一个电话。
那这家公司为什么不干脆让一位已有的员工顺便接一下前台电话呢?不可以,因为当客户来到这家出版公司时,他们会惊讶,“咦?怎么还有没有前台的公司”,进而怀疑这家公司是否正规。更有甚者,如果这家公司连前台都舍不得雇,那它是不是也会克扣给客户的报酬呢?
第二类狗屁工作,“打手”,则是一种隐喻,指的是那些有一定进攻性,但存在的根本原因仅仅是有人花钱让其存在的岗位。最典型的例子要算国家武装部队。一个国家之所以需要武装,不过是因为其他国家也有武装。如果大家都没有武装部队,那世界完全可以继续运转。大部分游说者、公关专员和电话推销员也符合这类情况。
第三类狗屁工作,拼接修补者,他们为了应对组织的某个故障而存在。就好比发现房顶漏水后,房主觉得找人修屋顶太麻烦,就在漏水处下方放了个水桶,然后雇人定期把水桶里的水倒掉。
第四类狗屁工作,“打钩者”,指的是那些被雇用来掩盖某个组织不作为的员工。举个例子来说,有一份工作就是挨家挨户询问疗养院住户们的业余爱好,然后填表,再录入到电脑里,录入完成后,工作也就结束了。至于这些爱好要不要变成疗养院的福利,管理层无人关心,因为疗养院已经算是完成了关心住户的任务。
第五类狗屁工作则被称为“分派者”。这类工作又可以分成两类。第一类分派者工作的全部内容就是给他人派活儿。如果没有他们的介入,下面的员工依然可以把活儿干好。第二类分派者的主要工作就是制造狗屁工作,监督这些狗屁工作的完成,甚至还要招更多的人来完成这些狗屁工作。
当然,这五大分类只是粗略的概括,这些工作存在的共同意义或许在于“撑场面”,对于老板们而言,狗屁工作,也算是“既然别人都有这些岗位,我也不得不配上几个狗屁工作”的囚徒困境。
这些狗屁工作伤害的不只是貌似花了冤枉钱的老板。在格雷伯的调查中,只要你意识到自己干的是狗屁工作,那么无论你是为了八千月薪在办公桌前假装工作7个半小时,还是在咨询公司中拿着30万年薪来写没人看的数据报告,你都会觉得痛苦而困惑。
但干一份钱多事少的狗屁工作,不是一件美事吗?为什么人们会感到备受折磨呢?
格雷伯解释道,对应聘者而言,“你感到自己是因为有用才获得了这个岗位,结果却发现事实完全不是如此,但又不得不配合表演,假装自己是有用的,假装这个岗位是有用的。这种先让你产生自己有用的错觉,然后再被全然否定的经历,不仅仅是对自尊感的摧毁,还直接动摇了自我意识的根基。一个人一旦停止对世界产生有意义的影响,那这个人就不复存在了。”
除了对自尊的损害之外,狗屁工作还会给从业者带来焦虑。当一个人的狗屁工作不是假装忙碌,而是真的很忙,他就会被紧张感包围。当这种紧张感逐渐聚积时,人们往往会变得很任性和很有攻击性。
那么,这些狗屁工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蔓延到了世界的各个角落的?
在格雷伯看来,虽然现代狗屁工作有着封建时代的痕迹,但真正的中世纪封建制度以生产过程的自我管理为准则。同行集体制定行业规范,行业内部来决定谁可以进入,进入后如何培训,整个过程几乎没有外行插手。
而工业资本主义的到来改变了这一切,为了提高效率,外行开始担任监督者,20世纪兴起的管理主义加剧了外行管内行的现象。金融化资本主义更恶化了这一情况。工业化、资本化过程对效率的追求,赋予了经理和各种所谓“效率专家”越来越多的权力,让真正从事生产的人失去了自主权,让管理者的队伍越来越庞大。
格雷伯指出,在这样的趋势下,“管理主义的背后就是封建主义本身:这种新式封建主义充分伪装了自己,用管理主义作为遮挡,藏于其间;财富和地位的分配已不再依据经济,而是依据政治因素。”
而在任何以占有和分配商品为基础的政治经济体制中,许多人的工作就是在整个系统中来回传送各种资源,而不是真正去创造或推进这些商品,这一庞大的群体往往会将自己分成至少三个层级。而在这些等级中,“仆从”和“下级”之间往往界限模糊,毕竟“服从上级”也经常出现在职位描述中。这一体系中的大部分重要玩家,自己既是主子又是奴才。
在逐步剖析了狗屁工作的发展过程之后,格雷伯在这本书的尾声中写道,“一般来讲,我不怎么喜欢在自己的书里给出政策建议”。
“什么?”,不少读者立刻就会想,“你写了那么多狗屁工作的坏处,现在却不给出点解决问题的对策,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
格雷伯解释到,他不愿意把自己当成统治者,他相信人们自发的力量。他写道,“大部分人都喜欢在抽象层面谈论自由,甚至声称自由是最重要的事情……很少有人去思考自由的生活具体意味着什么。本书的主要目的……是倡导大家去思考和讨论真正自由的社会具体会是什么样的。”当然,格雷伯在社会运动的实践中,也总结出了两大针对狗屁工作的对策:大规模减少工作时间和实行全民基本收入。
前者比较直观,也容易理解,增加的闲暇时间不仅能够缓解人们的压力,还可以带来新的消费。而实行全民基本收入则意味着不论贫富,所有社会成员都获得一份足以维持日常生活的补助。
这听上去是个养懒汉的法子,但是格雷伯通过对狗屁工作的剖析发现,对社会有所贡献,仍在人们的价值体系中举足轻重。无所事事,不能对他人有所帮助,正是许多狗屁工作者的痛苦源泉。翘班六年的公务员愿意钻研经院哲学,憎恨debug的程序员却在休息日做着无偿的开发工作。人性,或许并不像我们所想的那样幽暗。
这两大对策听起来不可思议,却已经走进了现实世界。
2022年2月,比利时联邦政府通过法案,员工可以选择一周只工作四天,且下班时间有权忽略工作消息。同年6月,英国70家企业提出100:80:100工作模式,以100%的薪资换取80%的工作时数,并达到100%的工作效能。
2021年3月,研究者们回访了一场开始于2019年的全民基本收入试点。这一场在美国纽约的社会实验证明了,获得了基本收入的受试者,找到全职工作的比例从一年前的28%提高到了40%。
这些积极的结果似乎在告诉我们,人们值得生活在一个更好的世界上。正如格雷伯在题跋中写的那样,“本书献给每一个想要实实在在工作的人”,在脚踏实地地为社会做出贡献的你我,正是照亮通往美好世界之路的点点星火。
和那些毫无意义的狗屁工作一样,这也可以算是一本毫无意义的狗屁读本
我感觉国内应该很多人都羡慕别人做着狗屁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