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不勒斯四部曲中,莱农带着一种有节制的自豪讲述了自己成为知识分子的历程。家庭和知识,在小说里象征着左右女性生命的两股核心力量,莉拉中途辍学带来惨烈的人生让人唏嘘和心痛,同时莱农渴望摆脱原生家庭,一路从小地方走到大世界的过程也让人深感共鸣。
同为贫穷出身的孩子,莱农幸运地获得了继续接受教育的机会,并在一路上得到了很多的帮助,特别是莉拉的智识给她带来的突破。可是这条路她也并非走得轻松惬意,从小时候开始,跛脚、斜眼的母亲就给莱农带来深深的恐惧和厌恶感,和母亲之间的粗暴沟通将莱农从家庭中推离,莱农把得不到的母爱寄托在了其他女性身上。原生家庭带来的自卑和焦虑也让她倾向于使用外部评价体系来看待自己,为此备受煎熬。
使用外部评价体系的人,对别人的评价特别在乎,他们做事情的动力,常常是为了博取别人的认可。在做事情时,首先考虑的,也是别人怎么看、怎么认为。得到认可时他们会信心十足,在感觉被忽略或反驳时,又会很容易感到不安,担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也因此莱农对自己要求更高,努力找到自己需要的工具。
小学时她努力取悦奥利维耶罗老师,为了不失去老师的关注,全力紧跟莉拉;在高中她渴望取悦加利亚尼老师,在备受欢迎的聚会中获得的存在感,让她自信从容;后来因为莉拉和尼诺的关系被老师误会而疏远,她把生活的痛苦转换成了学习的动力,考取了比萨大学,终于离开了那不勒斯老城区,离开自己阴暗潮湿的家。但到了大学,她的处境变得更是艰难,她的意大利语带着那不勒斯方言的口音,说话大声,吃饭不雅,穿着土气,举止“粗鲁”,格格不入的莱农差点想打退堂鼓回到那不勒斯。但她没有放弃。她努力改变自己,小心翼翼地获取老师和同学的喜爱,甘心做有钱的弗朗科的附庸,安稳度过了大学前三年。弗朗科离开后,她接触到了有名望的艾罗塔一家,迅速被他们高知家庭的聊天和相处氛围吸引,也因此确认了自己要和彼得罗在一起,她想要拥有阿黛尔那样的母亲,想要成为那个家庭的一份子。莱农通过记忆、抄写和考试,将别人的很多知识变成自己的,终于成了知识权力共同体的一员。
但知识和社会地位对莱农而言,只是她掩盖底层出身和自卑心理的武器而已。对于自己获得的这种地位,也从来没有真正满意过。对母亲的厌恶和恐惧持续了莱农的前半生,和莉拉的影子交替影响,让她一直都处在不安的状态中,越是想摆脱,内心的焦灼和自卑就越强烈。她没有莉拉那样的对知识的驾驭能力,在人生的重要节点上,几乎都引用了莉拉的观点。她在意莉拉对自己作品的看法,每次莉拉批评她的作品之后,莱农都会立刻陷入最可怕的自我怀疑。
可也正是因为和母亲和莉拉的关系,让她走得越来越远。她比莉拉更有野心,更爱自己。小时候她就发现,她全身心地痛恨自己的母亲,而莉拉一点也不恨自己的父亲,还希望通过上学赚钱让自己哥哥成为城区最有钱的人。但在莱农一路受教育的过程中,虽然一直都有不同的外部动机促使她继续学习,但几乎看不到家人的影子,想要摆脱母亲,脱离原生家庭的野心,让莱农以中庸的姿态很好地处理了外部世界和自我的关系,她是“半个女性主义者”、“半个马克思主义”、“半个佛洛依德主义”......在莉拉和黑手党斗争,彻底地参与到工人运动、信息技术等变革中时,莱农把这些事件,通过一个个句子,变成自己成为知识分子道路上的铺路石。
直到中晚年,她才和自己的母亲和解,才明白让她恐惧的老城区却也是她力量生长的地方。莱农也逐渐意识到,她和莉拉的互相依靠,其实是因为女性内心深处的孤独,女性需要彼此的参照来发展自己,这也是这段友谊最有力量、最能对外部世界形成挑战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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