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那条狗

在陕西关中的渭北高原上，流行一种老少参与的民间娱乐活动，叫做细狗撵兔。外来的人进了这些村庄，第一个感觉就是狗多。的确，一个巷道，十几家过去就有七八条狗。狗的品种却很专一，都是长嘴大耳朵，腿长腰健，一股儿光溜的细狗。村里人因为这些狗而骄傲，看门看户还认人,最重要的是能跑。跟外地狗比起来，简直就是“耍猴”。这外地狗主要指的是县城里面的大狼狗和宠物狗。农民怪，如果是外乡的农民一块来娱乐，他们称兄弟、称朋友，可城里面的人即便是很近的县城也要被称为外面人或者是城里人。他们管那吐着舌头跑不快的狼狗叫粗狗，管那些没用的宠物狗叫笨狗或小哈巴。常常是比赛结束，农民都会将身上背的干馍喂自己的狗吃。然后蹲着，让狗横在自己的面前，用手不断的将狗的毛发由头上向腰间抚着。这时候，农民往往是点燃了烟，抽一口，侧头看着那城里的狗。那心里该是说：看吧，不行就是不行，别以为主家富了就能把你喂成有用之才。

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现在出来求学，每每有人问我喜欢什么动物时，我都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我喜欢狗。

那条狗是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父亲从他的好朋友那里捉来的。还记得当时，我已经钻进了被窝。母亲正在催我睡觉的时候父亲进了房子，脸上挂着慈善的笑容。

“你猜我给娃带了啥回来？”

“娃都快睡了，你咋才回来？”

两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一下子引发了我的兴致，一骨碌就爬了起来。看着两眼有神的父亲。父亲轻轻地拍了一下上衣的口袋。

“你听“

“是小狗娃，小狗娃，快给我看啊！”

母亲赶紧把被子给我围在光着的背上。

“刚才都要睡了，现在好，让娃精神了，你知道娃明天还要上课哩。”

“这有啥么，娃睡觉也不在这几分钟嘛！”

父亲说着，已将小狗放进了我的怀里。

我认真的抚摩着小狗，它却只知道眯着眼睛叫唤，于是抱起它，跟它亲嘴。这小家伙竟用小舌头添了起来，痒的我咯咯直笑。

“你都不嫌脏，赶紧睡觉，明天还要上课。”

母亲的话不能不听，我却舍不得让它现在离开。

“能不能让我抱着它睡啊？”

“这咋行？”

我一再的恳求，最后，父亲也替我说话了。母亲看实在没办法了，就给小狗身上裹了个褥子，放进了我的被窝。

“小狗晚上会撒尿的，裹上褥子就不怕了。”

母亲无奈的笑着。

从这以后，小狗一直跟我睡了一个多月，直到它在地上活蹦乱跳，晚上睡觉也不安省的情况下，才让它住进了别致的单间。那小窝是父亲用砖块垒起来的，很结实。也就是在它入住新居的那天，它有了自己的名字?乱毛。当时，我觉的叫这个名字怪怪的，它身上的皮毛色泽纯青，柔顺发亮，怎么起了这么难听的名字。父亲笑着对我说，好的细狗，耳毛是又冗又长，所以经常是揪在一块的，需要不时的去梳理，乱毛的耳朵经常要我梳理，所以我就叫这个名字了。我也笑了，心想，这个小伙子，原来是把我父亲气着了。

周末的傍晚，伙伴们就会聚在一块玩捉迷藏。每次我前脚去，乱毛就后脚跟。没办法，就不管它了，毕竟玩是第一。记得刚开始那几次，我藏好了，乱毛就在我周围跑来跑去，害的我每次都被很快的捉住。后来，乱毛似乎也懂得怎么玩了，我藏在哪个角落，它也就伏在那块不动，两个眼珠子在夜里特别的亮，骨碌骨碌的侦察着情况。一旦有伙伴找到并要捉我时，乱毛就一跃而起，扑在伙伴的怀里，而我就得以逃脱，去报“官”了。乱毛很会和大家玩，经常逗的伙伴们笑不拢嘴。

慢慢地，乱毛长大了，父亲去地里耕作时就常常带上它，很短的时间里，它就被溜出来了，在我们那里的众多狗里面成了个尖子。在全县的细狗比赛中更是争气，拿了个状元回来。在伙伴面前，我可骄傲了，因为我经常能吃到野兔肉，偶尔还能尝到野鸡肉和獾肉，而伙伴们也可以从我这里分到野味，咂吧着嘴，品着那股醉人的香。这可全都是乱毛的功劳。

农村的孩子是要在学校上早读的，早上6点以前就往学校赶了。入冬了，早起，天可是完全的黑咕隆咚，我家离学校还要有2里多的路。乱毛通人性，它经常是比我起的要早，从窝里出来，窜过后墙，然后绕到前门去了。每次我开门，它都卧在门口。看我出来，它就摇着尾巴，往我身上跳几下，然后踩着缓慢的舞步在前面开路了。晚上放学，天也擦黑，但我不怕，有乱毛呢。它早早的就卧在学校门口守侯了。

乱毛有特长，艺术细胞特浓。不仅会跳舞，还会唱歌。在家里，我每次跟着音乐乱蹦时它也跟着蹦。后来，乐感还挺强的。节奏慢了，它也就踩着轻快的爵士步；节奏快了，它便也粗野的左扑右扑起来。父母经常笑着说：“你俩可真是家里两个宝啊！”

那次唱歌才更称奇呢！一次，在地里干活时，我累了就躺在一捆放倒的玉米杆上。仰望着蓝天白云，顿然见想起了《西游记》里面的一段插曲，于是就“啊呀！啊呀！”的唱起来，没有歌词我就只按那曲调“啊”着。蹲在旁边的乱毛突然按耐不住了，仰起头，嘴巴鼓作吹喇叭状，继而就微张着嘴，“呜洼，呜洼，汪汪……”，有节奏的唱起来。我一下子坐起来了。

“妈，妈，咱乱毛会唱歌，真的。”

接着，我就又“啊”了起来，乱毛也就又仰起头来“呜洼，呜洼，汪汪”，惹的父母都在那笑。

“这条狗真是出奇，通人性哩！”

这下我更加神气了，作为一个孩子，父母能够承认自己的发现，那是多么荣耀的一件事啊！

深秋的时候，乱毛已经快要下狗宝宝了，身体明显的臃肿了，但仍然没有忘记上学送我，放学接我。那天傍晚，风特别大，许多干枯的大树枝都被吹折了，摔在地上。伙伴们约我去捡柴，乱毛要跟我去，我嫌它太笨拙了，跑起来大肚子一摇一摇的真是难看，就将它关在屋里了。父母当时也没有在家，所以就留下乱毛孤单的守在家里了。晚上回来的时候，家里围了好几个人，我挤了进去，看见乱毛躺在地上，脖子上插着针管，父亲则提着吊瓶。

“爸，咱乱毛咋回事？”

“最近流行急性脑炎。”

“乱毛不会有事吧！”

“我回来的有些迟，它已经开始吐白沫了，在地上使劲的摔着自己的脑袋。哎！希望这药效能快一点。”

我一下子趴在了乱毛的身上，乱毛没有动，用眼睛斜过来看着我，眼珠子已经开始发绿，眼角挂着一滴泪水，我的心一下子如同刀绞。

“乱毛真的不简单，我家那条狗脑炎犯了，见谁咬谁。它还能乖乖的躺在那里打吊针。”

“早都给你说了，这狗通人性，它知道主人家救它呢。”

我身后的叔叔们小声的议论着，言语之间透漏着些许的哀伤，我的心里更难受了。

乱毛终究还是死了，我抱着它一直哭，父亲从后面把我往房子里抱，我抱着乱毛就是不肯松手。大概是年龄小的原因，竟哭着睡着了。听父亲后来说，那天晚上我揪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开门去上学，门口已经没有乱毛了。然而我还是希望能够看见它，我希望那是昨天晚上的一场梦。但最终，我还是一个人孤单的走向了学校。

后来，我再也没有遇到像乱毛一样懂事的狗了，直到现在，一提起狗，我的脑海里立刻就会闪现出乱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