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人,五条腿 ——“中国梦肢队”的硬核之旅

六个人,五条腿 ——“中国梦肢队”的硬核之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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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8点,太阳已然出山。杜梅左手拄着手杖,右手拿着背包,略显吃力地向前走着。跟她一同前行的,还有5名队员。他们今天的目标,是攀登河南首山。这是一支特殊的队伍,名为“中国梦肢队”,队伍中的所有队员,都是安装了假肢的肢残者。

7月28日,梦肢队6名成员攀登首山,这是他们最近一次集体活动。回忆起一个多月前的攀登体验,队员们仍觉得意犹未尽,征服高峰的感觉令他们向往,纷纷在群里建言献策,计划下一次出行。

2018年5月,为鼓励更多肢残者笑对生活,程保军成立了“中国梦肢队”,带领肢体残疾的残友们结伴旅行。他们登上过北京八达岭长城;征服过嵩山;还参加过敦煌戈壁无人区挑战赛,用4天3夜完成长达108公里的挑战。梦肢队昂扬乐观的精神感染了更多的肢残者,自2018年5月成立以来,梦肢队由最开始的6个人扩展到了378人。

六人五腿登首山

肢残者裸露假肢登山是一件十分吸睛的事情。

因为在大多数的公开场合,许多肢残者对自己截肢的事情讳莫如深。许多截肢者会在钢柱外面包裹一层皮肤色的外壳,让它看上去像一双真腿。长裤一遮,几乎完全可以伪装成健全人。这种伪装一度很好地保护了他们,帮他们隔绝了一切或好奇或不甚友善的目光。

肢残者登山,也是看似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尽管已经安装了假肢,但拖着10斤重的假肢行走,攀登速度也并不能完全和健全人比肩。受困于接受腔(康复名词,指残肢与假肢的衔接部件)和钢柱的负重,行走对于肢残者来说体力消耗量更大,因此也就更容易感到疲倦。

参与攀登首山的有6名队员,5名队员单腿截肢,队长程保军则是双腿都穿戴假肢,6个人加起来只有5条腿。程保军总是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很少用外壳包裹假肢,总是穿着短裤,像个钢铁战士一样在外面行走。“我不会去想别人一定是在嘲笑你或者轻视你,我就想着别人肯定就是在欣赏你(笑)。”

梦肢队的副队长是郭浩。14年前,18岁的郭浩意外遭遇了车祸,经过三次手术才勉强被医生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代价是永远失去了左腿。出于经济因素的考量,郭浩先是尝试用拐杖行走,但刚一走路就直直栽了下去。“因为那会儿刚截肢,神经还在,你就感觉自己好像还健全。”

后来他在网络平台认识了程保军,安装了假肢,并加入梦肢队。“安上假肢之后才觉得生活有一点希望,可以靠自己双手赚钱,不用依靠家里人。”现在的郭浩留在了梦肢队总部,帮助残友康复训练。在程保军的鼓励下,他还考了C5(残疾人驾照),开启了一段与以往截然不同的人生。

攀登过程进行地并不算快。经过台阶时他们没法像健全人一样三步并作两步飞跃而过,而是先用健全的一只腿踩上台阶,再用假脚跟上。每经过一个小亭子也要休息下保留体力。

“登顶是非常开心的,虽然首山海拔并不高,攀登时间也不短,但能够得到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就好像我这样了都能登山就没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

梦肢队年龄最小的队员今年只有6岁,年龄最大的是今年85岁的老海军程国栋。尽管程国栋由于身体原因未能参加任何攀登活动,但仍被梦肢队积极乐观的精神所鼓舞,他动情地表示:“梦肢队就像是我的家。”

意外车祸后失去双腿

1978年出生的程保军曾是一名退伍军人。复员后,凭借着出色的驾驶技术,程保军受雇于一家运输公司。2011年4月27日,退伍后的程保军像往常一样出车跑运输,途中,在一个狭窄的道路上,为了避让一辆从侧面飞驰而过的电动车,程保军开的大车与对面而来的货车轰然相撞……

凭借着在部队学到的急救措施,程保军先是用绳子系住了腿。由于腿部伤势严重,为了保命,程保军不得不同意截肢。回忆起11年前的那场灾难,程保军的妻子周娟止不住地流眼泪,并用“吓傻了”来形容。

截肢手术不如想象中来的顺利。由于残肢长得慢,加上剧烈碰撞所导致的骨盆骨折,程保军连最基本的翻身扭动都做不到,在医院一住就是三个月。住院三个月的时间里,周娟24小时守在他身边,照顾程保军的饮食起居。

为了治病,周娟不得不向亲朋好友借钱支付医药费。考虑到家人的生活质量,程保军曾试图选择放弃治疗。他以绝食进行抗争,终日寻死觅活。

身体的残疾尚能克服,心理上的自怨自艾却难以驱散。周娟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想宽慰丈夫,却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在随后一年的时间里,程保军从未迈出过家门一步。回忆起那段消沉的岁月,程保军坦言“当时看着窗户就想跳下去”。

失去双腿的人应该如何正常生活?此前程保军对此一无所知。这也是大多数截肢者的现状: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他们中绝大多数人都需要在恐惧与慌乱中从零开始学习面对。

程保军先是用儿童摇摆车代步。他让妻子和朋友把他抬上那台摇摆车,然后一扭一扭地自助“走”进卧室。因为没有双脚,程保军不能像一般缺失单腿的肢残人那样依靠拐杖实现独立行走。有人建议周娟给他买辆轮椅,但程保军坚决反对,因为他不想终生坐在轮椅上,而是想站起来。

经过半年多的治疗,程保军的残肢已愈合,医生建议他配副假肢。截肢后,程保军的两条腿不一样长,安装难度大,费用高昂,两条假肢算下来最少也得十万元,而且仅能使用3-5年。

受困于假肢高昂的费用,程保军突发奇想,“反正没有腿也出不了门,为何不自己造一副假肢?”

历时2000多个日夜自制假肢

制作假肢并不是一件容易事。程保军不懂理论,仅凭借在部队学到的机械知识就开始上手操作,实验品就是自己。

那段时间,因为每天脑子里想的都是如何造一副好用的假肢,程保军也没有时间烦恼了,他每天要忙着看周娟帮他借来的机械制造方面的书,还在网上寻找相关技术信息。由于家里没地方放新添的这些庞大加工设备,他就把“造假”车间改在老家闲置的平房里。此后,画图设计和制作小件在家里完成,做大件的时候,就让妻子护送他回老家的“造假”车间工作。

程保军坦言,在实验过程中,磨破膝盖是常有的事。研发的第二年,程保军第一次装上假肢在周娟面前展示,由于没控制好材质的比例,刚迈出两步,就重重地摔了个“嘴啃泥”。程保军称,“假肢的制作过程确实比较繁琐,光是膝关节的制作,就需要80多个零件。除了5个小螺丝钉可以在市面上买到,其他都是我自己画图设计出来的。”

就这样,经过2000多个日日夜夜,历经无数次失败又重新尝试的过程,程保军研制的“C100仿生双液压膝关节”经过了四代改良,最终研制成功,还申请了专利。此后,程保军给自己做假肢的事情不胫而走,附近的残友都来请求程保军为自己制作假肢。

据程保军介绍,腿部的假肢分机械、气压、液压、智能。“目前国内能生产腿部液压假肢的厂家屈指可数,国外厂家价格又太贵,给很多残疾人朋友造成了沉重的负担。”程保军说,国外液压类假肢在6万元左右,而他的液压假肢最低可到2万元,目前他已帮助400多名残友站了起来。

从业多年,程保军发现,很多借助假肢站了起来的肢残者,在内心仍旧没有“站起来”。

尽管安装了假肢,但失去双腿的生活仍有许多不便:用假肢走路比健全四肢更耗费体力,这就导致他们更容易感到疲惫,在一些体力劳动中不占优势。许多肢残者不能站着洗澡,只能用浴缸;天气不好的时候大腿会肿大疼痛,摔跤概率也大大增加;热的时候出汗,需要不停地脱下假肢擦汗。除了生理上的不适外,大多数肢残者找工作也会屡屡碰壁。

为鼓励更多肢残者笑对生活,2018年5月,程保军成立了“中国梦肢队”,并提出“假肢裸露穿,勇敢做自己”的口号,鼓励肢残者不惧他人眼光,积极向上生活。

全国肢残者2472万人

2020年5月16日,程保军光荣当选“河南省自强模范”。随着程保军的影响力不断扩大,也引发了大众对于肢残者的关注。

据中国残疾人联合会的数据显示,2010年末我国残疾人总人数8502万人,其中肢体残疾2472万人,约占比29%,是残疾人中最大的群体。肢体残疾人通常健康状况较差,教育程度较低,也较少拥有经济能力。他们往往更容易失业,贫困率与死亡率也比普通人更高。

郭浩也表示,所有肢残者都经历过一段难熬的时光,走出困境需要鼓足极大的勇气。“加入梦肢队更像是一个抱团取暖的过程。在这里大家都是一样的,没有歧视和偏见,更多的是温暖。如果有一个人状态不好大家都会拖着他往前走。”

程保军坦言,组建梦肢队后,收获了更为充盈的内心的力量。网友纷纷为其自强不息的精神点赞,评论称“虽遇挫折,但不得不说仍是人生的强者”。

眼下的程保军,阳光,爱笑,与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程保军的一个朋友曾经为他拍过一个长达7分钟的视频。在视频中,程保军讲述了他从当兵入伍到车祸截肢再到制作假肢的全过程。画面中的程保军沉默寡言且愁容满面,自称“废人”,“没有本事脾气还大”。妻子做好饭菜被推开,端来葡萄也被一个个拍烂。情况是真实自述,画面是后来摆拍的,程保军笑着调侃“演技不好,还是没演出当时的那种绝望”。

他像讲笑话一样提起这些事,看上去似乎早已和身体的残缺和平共处。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文中除程保军外,人物均为化名。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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