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的心理学家认为,在战神号上还是应该有些变化,以显示季节的消逝,这样比较适合。因此,日夜的长短、气候的变化,还有太空船内部的色调也应该跟着调整。有的人认为登陆火星的时候是收获季节,所以应该是秋天;但也有人说抵达的时候是早春比较适宜,象征新生。经过简单的辩论之后移民进行投票,最后决定在早春时节启航,这样一来,他们经历的航程就会是夏天,不用苦熬寒冬;等到快要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就可以把太空船漆成跟火星类似的橘红色调。如果,抵达的时候是早春,那他们就会大量使用浅绿跟粉红,这些颜色,是他们要遗留在地球上的想念。
所以,在第一个月里大家做完自己的晨间工作、从农场或舰桥下了勤务或是好不容易挣脱阿卡迪的虐待,步履蹒跚地离开工作岗位,他们便走进春天的时光中。墙上挂着粉绿的图板或是跟壁画一样大的杜鹃花、紫葳科树木照片,还有樱桃装饰品点缀其中。在大农场中大麦与芥菜花闪烁着耀眼的金黄色,甚至可以看到它们纤细的花瓣。太空船上有森林生物群系、七座公园,在此刻的春季里满是翠绿的树木跟矮小的灌木。玛雅喜欢五颜六色的春天花蕊,早上忙完自己分内的事情之后,她的养生消遣就是到森林走一走。这里的地板故意铺得有点起伏,浓荫森森看不到尽头。很多人喜欢来这里,但她最常碰见的人却是法兰克·查默斯。他只休息短短的时间,每次都会来这里散散步。他说,他最喜欢春天的叶子,但他好像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一眼。他们会一块走一会儿,有的时候聊两句;有的时候就默默的走着。聊天,绝对言不及义,在旅程中法兰克从来没有用领袖的身分议论任何工作状况。玛雅发现了他的习惯,但也没有点出来。他们两个的工作几乎没有交集,也许这就是法兰克懒得开口的原因。玛雅的职位其实并不正式,也没有很强的阶级象征--苏俄的太空人一向是相当平等的,这是科罗廖夫(Sergey Pavlovich Korolyov,前苏联的太空科学之父,1953年成功发射第一枚洲际弹道飞弹,也为苏联的火箭、太空船系统工程奠下厚实的基础。--译注)以来的传统。美国的太空计划则是有很浓的军队色彩,在头衔上也有明显的阶级概念:玛雅是俄国特遣队的协调者,但是,法兰克却是队长(Captain,也是船长的意思。--译注),让人想起过去海军的那一套。
或许这层权威多多少少让他觉得有点困扰,不知道,他没有说过。有的时候,他会跟玛雅聊聊生物群系,有的时候他会谈一些技术上的细节或是家乡传来的新闻,但最常的状况却是他默默地跟着玛雅走。在曲折起伏的小径上,穿过浓密的松树、白杨跟桦树树荫。他们亲密得那么自然,就好像他们是老朋友,或者是他很害羞(很委婉的)在向她求爱。
有一天玛雅突然想到战神号在春天启航,或许会惹出麻烦来。他们现在身处浩瀚宇宙,太空船内春光明媚,生命恣意蓬发,百花齐放、鲜活翠绿,空气中满是花朵的香气,微风迎面扑来,温暖的白天变得很长,每个人都穿着短裤、T恤,一百头健康的动物,关在密闭的船舱里,吃喝拉撒、运动淋浴、睡眠休息。当然,少不了性。
不过,这也算不上是什么新鲜事。玛雅自己在太空船中就有美妙的性经验。那是她在执行第二次新世界计划的时候,她跟乔治、耶理和艾琳娜在无重力的环境中,就试过各种意想不到的姿势,实在是很过瘾。但是,现在不同了。他们都比以前老,而且这船人一辈子都得生活在一起。"在封闭系统中,所有的事物都会有点异常。"广子有一次这么说过。在美国太空总署受训的时候,教官就非常强调全船人应该像兄弟一般。太空总署出版了一本名为《火星旅程中的人际关系》的一本书,页数多达一千三百四十八页,其中只有一页讨论到性,而且谆谆教诲船员都要严谨自持不可有邪念。在这本厚厚的书中,对于性的态度,有点像是回到部落时代的观念,明白地强调:部落内通婚是一种禁忌。看到这里俄国人笑得前仰后合,美国人反而保守拘谨起来。"我们不是部落。"阿卡迪说,"我们就是世界。"
现在是春天,船上有好几对夫妻。有些人行径相当公开,亲热都不避人;在E舱还有游泳池、蒸气浴跟按摩浴缸。有外人的时候他们只好穿上浴袍,所谓的外人,当然是指美国人。但是,有人穿着浴袍淋浴吗?所以,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她曾经听娜蒂雅跟爱薇娜说,泡泡圆顶就是在夜阑人静的时候专门给人约会用的,闲人免进。很多太空人爱死了那种没有重力的感觉。公园跟森林生物群系的角落也是幽会的地方,不过没有无重力室那么热门就是了。公园的设计本来就是让人有一点可以逃避的感觉,要不然他们为什么不躲在自己的隔音房?尽管有那么多的私人空间,男女朋友如果不想成为八卦新闻的主角,那么他们的言行还是要检点才行。玛雅确定正在交往的男女一定比大家知道的要多得多。
她可以感觉到,而别人也有类似的感觉。有的时候两个人窃窃私语,迅速交换一个眼神,轻轻一笑;擦身而过的时候,微微碰触肩膀手肘--没错,到处都有爱意在滋长。这种发展让空气中弥漫一种紧张的气氛,反而没有两情相悦的浪漫。极地训练时的那种恐惧好像又回来了。而且,大家喜欢的就那么几个,好像在玩大风吹的游戏,大家一直在抢那几张越来越少的椅子。
对于玛雅来说,她还有别的苦恼。她的言行举止,比一般的俄国男人还要保守,在战神号上找男人,等于是要她跟下属上床。一想到这种事,她就有些不悦,她知道那是什么感受,因为她那样做过。更何况也没有对象……她是觉得阿卡迪有些吸引力,但是她不喜欢他,看起来他也无心于此。耶理呢?他们以前就认识,但他们终究只是朋友而已。德米垂,她理都不想理;韦拉德,太老了;尤里,不是她要的那型。
美国人?其他别国的人呢?这又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不同的文化,谁知道呢?这是她心里的秘密,但她确确实实的考虑过。偶尔在清晨起来,或是做完运动,她飘浮在欲望的波动中,在床上或是莲蓬头前,感觉精疲力尽、好孤单。
一个接近中午的早上,那天的模拟特别烦人,他们几乎成功了,但终究功亏一篑。在森林生物群系碰见了法兰克·查默斯,她跟他打了个招呼,两人走进森林的浓荫中。也不过十公尺的距离就停住了。玛雅当时穿了一条短裤、一件背心,赤着脚,浑身汗淋淋的,刚刚才结束严苛的考验,她的脸红通通的。法兰克也是一条短裤、一件T恤,刚刚才从农场出来,一身汗、满身尘土。突然之间他尖声长笑起来,两个指头的指尖碰触她的上臂。"你今天看起来很开心。"笑声依旧刺耳。
星际旅程中的两国领袖。身分平等。她抬起手来碰到了他的手,好像非常吃力。
他们很快离开小径,往松树的浓荫处走去。他们开始接吻,太久没有接触到异性的嘴唇,让玛雅觉得异样。法兰克被树根绊倒,在她的呼吸底下笑着;笑声让玛雅觉得一阵颤抖,甚至有点害怕。他们坐在松树底下卷成一团,像是在树林里偷吃禁果的年轻学生。她笑了;她喜欢单刀直入,只要她想,她可以很快的征服那个男人。
他们做爱了。她的热情曾经一度把她冲到了九霄云外。结束之后她放松了下来,让高潮的余韵一阵一阵的卷过来。但是,她也觉得一阵恶心,不知道为什么,她说不上来。他好像隐藏了什么,好像在做爱的时候,他也不肯坦白。更呕的是:她确定他有所保留,隐藏了他胜利的快感;反正他觉得他赢了,玛雅输了。美国人还是有清教徒的洁癖,总是觉得性是不对的,男人应该玩点伎俩,勾引女人上床。玛雅收起自己的真正感受,被法兰克脸上不自主的微笑惹火了。谁赢谁输?管他的。
但他们终究是船上领导的两巨头,如果他们因为这件事情,弄得你死我活的话……
他们强做轻松,讲了一会儿话;在离开之前又做了一次。这次的感觉不比第一次,她发现自己有点分心。性里面有太多理性分析不出来的成分。在做爱的时候,玛雅就是能感觉另一半的心事,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一种感觉,禁不起分析。有时,她会喜欢对方的贴心;有时,她会厌恶对方的卑鄙,但她从不怀疑她的直觉。从第一次见到法兰克开始,她就觉得这个人怪。想到这点,她觉得很不安。
但她看起来还是很和气、很温柔。如果在这当口,流露出她的厌恶就未免过分了,没有人会原谅她的。他们站起来穿好衣服回到D舱,两人跟其他的同事在一张桌子上吃晚餐。这个时候能有点距离,感觉真是完美。就在他们相好之后的几天,她很惊讶也很难过的发现,她在躲法兰克,总是在找藉口不跟法兰克独处。这种感觉很窝囊,她自己也不想这样。她希望不要有这种感受。法兰克有的时候会有暗示,他们又开始做爱。玛雅一直希望她的直觉会跟她说,上次她弄错了,但是每做一次,她的心情就更坏了。她总是感觉到他有一抹胜利的微笑,那种"我终于逮到你了"的表情,还有清教徒对肮脏的那种双重标准,让玛雅厌恶到了极点。
所以,她躲他躲得更积极了,根本不让两人有开始的机会。但法兰克很快就识破了她的心思。有一天下午,他邀请玛雅到生物群系去散步,玛雅拒绝了。她说她很累。法兰克脸上流露出断断续续的惊讶,随即隐在矫饰之后就像戴上了面具。她的感觉糟透了,因为她没有办法跟自己解释。
为了弥补上一次毫无理由的退缩,玛雅又变得友善和气,只要她觉得情况不危险,就大大方方的跟法兰克一道出去。有一两次她还刻意暗示他,上次会跟他上床只是希望能跟他做好朋友而已,她跟别人也做同样的事情。但是,这种讯息也只能在字里行间隐约传递,可能他没弄清楚她的意思,听了玛雅讲了半天显得有些困扰。有一次她跟一群人在聊天,就在与大伙儿分手前,她感受到他尖锐的眼光。在此之后只有距离与保留。但他从来没有发脾气,从来没有压迫她,也没有跟她面对面的把事情谈清楚。问题不就出在这里吗?看起来,他就是不想跟玛雅谈这一类的事情。
也许他跟别的女人也有一腿,跟那些美国女人。这很难说,他的口风很紧。但是,这种感觉……就是不好。
声音不错,可惜莫名其妙的背景音破坏了语境。宁缺毋滥,不如不用。假如用背景音,学问可就大了。
Just读it 回复 @流逝在光年之外: 背景音乐还是很用心选的。当时在虾米选了很久,要大气,有空间感,有火星世界的荒凉,有史诗的荡气回肠,又不能太激烈,听了好多首才选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