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2) 狼子攀龙贪财翻妙舌 兰闺藏凤炫富蓄机心

第十回(2) 狼子攀龙贪财翻妙舌 兰闺藏凤炫富蓄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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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就派人把沈三玄叫到尚宅,引了他到自己卧室里谈话。前后约谈了一个钟头,沈三玄笑得由屋子里滚将出来。黄鹤声因也要出门,就让他同坐了自己的汽车,把他送到家门口。沈三玄下了车,见自己家的大门,却是虚掩的,倒有点不高兴。推了门进去,在院子里便嚷起来道:“大嫂!你不开门,没有看见,我是坐汽车回来的。今天我算开了眼,尝了新,坐了汽车了。黄副官算待咱们不错,他这样阔了,还认识咱们,真是难得。”沈大娘道:“别现眼了,归里包堆,人家请你吃了一回馆子,坐了一趟汽车,就恨不得把人家捧上天。这要他是给你百儿八十的,你没有老子,得把他认作老子看待了。”沈三玄道:“百儿八十,那不算什么。也许不止帮我百儿八十的忙呢。人家有那番好意,你娘儿俩乐意不乐意,我都不管,可是我总得说出来。就是现在这位尚师长的太太,想着瞧瞧小姊妹们,要接凤喜到她家去玩玩。明天打过两点,就派两名护兵押了汽车来接;就说人家虽是同行出身,可是现成的师长太太了。师长有多大,大概你还不大清楚;若说把前清的官一比,准是头品顶戴吧。人家派汽车来接凤喜,这面子可就大了。若是不去,可真有些对不住人。”沈大娘道:“你别瞎扯。从前咱们和雅琴就没有什么来往,这会子她做了阔太太了,倒会和咱们要好起来。我不信!”沈三玄道:“我也是这样说呀,可是今天黄副官为了这个,特意把我请去说的。假是一点儿也假不了,难得尚太太单单的念叨咱们,所以我说这交情大了,不去真对不住人。”沈大娘道:“我想雅琴未必记得起咱们,不过是黄鹤声告诉了她,她就想起咱们来了。”沈三玄道:“大嫂!你别这样提名道姓的,咱们背后叫惯了,将来当面也许不留神叫了出来的。人家有钱有势,攀交情还怕攀不上,把人家要得罪了,那可是不大方便。明天凤喜还是去不去呢?”沈大娘道:“也不知道你的话靠得住靠不住。若是人家真派了汽车来接,那倒是不去不成;要不,人家真说咱们不识抬举。”沈三玄心下大喜,因道:“您是知情达礼的人,当然会让她去;可是咱们这位侄姑娘,可有点怯官……”他们在外面屋子说话。凤喜在屋子里,已听了一个够,便道:“别那样瞧不起人,我到过的地方,你们还没有到过呢。雅琴虽然做了太太,人还总是那个旧人,我怕什么。”沈三玄道:“只要你能去就行,我可不跟你赌嘴。”沈三玄心里又怕把话说僵了,说完了这句,就回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到了次日,沈三玄起了个早,可是起来早了,又没有什么事可做,他就拿了一把扫帚,在院子里扫地;沈大娘起来,开门一见,笑道:“哟!咱们家要发财了吧。三叔会起来这么早,给我扫院子。”沈三玄笑了,答道:“我也不知道怎么着,天亮就醒了,老睡不着,早上闲着没有事,扫扫院子,比闲等着强。再说咱们家人少,我又光吃光喝,凤喜更是当学生了,里里外外,全得您一个人照理,我也应该给你娘儿俩帮点忙了。”说着,用手向凤喜屋子里指了一指,轻轻的道:“她起来没有?尚太太那儿,她答应准去吗?她要是不去,你可得说着她一点,咱们现在好好的作起体面人家,也该要几门子好亲好友走走。你什么事不知道,觉得我作兄弟这句话,说的对吗?”沈大娘笑道:“你这人今天一好全好,肯作事,说话也受听。”沈三玄笑道:“一个人不能糊涂一辈子,总有一天明白过来。好比就像那尚师长太太,从前唱大鼓书的时候,不见得怎样开阔,可是如今一作了师长太太,连我们这样的老穷街坊,她也记起来了,说来说去,我们这侄姑娘到底是决定了去没有?”沈大娘道:“这也没有什么决定不决定,汽车来了,让她去就是了。”沈三玄道:“让她去不成,总要她自己肯去才成呢。”沈大娘道:“唉!怪贫的,你老说着作什么?”沈三玄见嫂嫂如此说,就不好意思再说了。过了一会,凤喜也起床了,她由厨房里端了一盆水,正要向北屋子里去,沈三玄道:“侄姑娘!今天起来得早哇。”凤喜将嘴一撇道:“干吗啊!知道你今天起了一天早,一见面就损人。”沈三玄由屋子里走了出来,笑嘻嘻的道:“我真不是损你。你看,今天这院子扫得干净吗?”凤喜微微一笑道:“干净。”说时,她已端了水走进房去。沈三玄在院子里槐树底下徘徊了一阵,等着凤喜出来。半晌,还在里面,自己转过槐树那边去,哗啦一声,一盆洗脸水,由身后泼了过来,一件蓝竹布大褂,湿了大半截。凤喜站在房门口,手里拿着空洗脸盆,连连叫着糟糕。沈三玄道:“还好!没泼着上身,这件大褂,反正是要洗的。”凤喜见他并不生气,笑道:“我回回泼水,都是这样,站在门口,望槐树底下一泼,哪一回也没事;可不知道今天你会站在这里,你快脱下来,让我给你洗一洗吧。”沈三玄道:“我也不等着穿,忙什么。我不是听到你说,要到尚师长家里去吗?”凤喜道:“是你回来要我们去的,怎么倒说是听到我说的呢?”沈三玄道:“消息是我带来的,可是去不去,那在乎你。我听到你准去,是吗?姊妹家里,也应该来往来往,将来……”凤喜道:“唉!你淋了一身的水,赶快去换衣服吧,何必站在这里废话。”沈三玄让凤喜一逼,无可再说了,只得走回房去,将衣服换下。等到衣服换了,再出来时,凤喜已经进房去了。于是装着抽烟找取火儿,走到北屋子里来,隔着门问道:“侄姑娘!我要不要给黄副官通个电话?”凤喜迎了出来道:“哪个什么黄副官?有什么事要通电话?”沈三玄笑道:“你怎么忘了,不是到尚家去吗?”凤喜道:“你怎么老蘑菇!(旧京土语,谓纠缠不清之事或人也。)我不去了。”说着手一掀门帘子,卷过了头,身子一转,便进房去了。沈三玄看她身子突然一掉,头上剪的短发,就是一旋,仿佛是僵着脖子进去了。他心里卜通一跳,要安慰两句是不敢;不安慰两句,又怕事情要决裂,站在屋子中间,只管抽烟卷。半晌,才说道:“我没有敢麻烦呀,我只说了一句,你就生气了。”凤喜道:“早上我还没起来,就听见你问妈了。你想巴结阔人,让我给你去作引线,是不是?凭你这样一说,我要不去了,看你怎么样?”沈三玄不敢作声,溜到自己屋子里去了。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沈三玄一看凤喜的脸色,已经和平常一样,这才从从容容的对沈大娘道:“你下午要出去的话,你就出去吧。我在家看一天的家得了。”沈大娘口里正吃着饭,就只对他摇了一摇头,沈三玄道;“那尚太太就只说了要大姑娘去,要不然,你也可以跟了去;可是话又说回来了,以后彼此走熟了,来往自然可以随便。”他说话,手里捧着筷子碗,下巴直伸到碗中心,向对面坐的凤喜望着。凤喜却不理会,只是吃她的饭。沈三玄将筷子一下一下的扒着饭,却微微一笑,沈大娘看了一看,也没有理会他。沈三玄只得笑道:“我这人还是这样的脾气,人家有什么事没有办了,我只同人家着急。大姑娘到底去不去?应该决定一下。过一会子,人家的汽车也来了,可是依着我说,哪怕去一会儿,就回来哩,那都不要紧;可是敷衍面子,总得去一趟,原车子回来,要不了多少时候,至多一点钟罢了!”说到这里,凤喜已是先吃完了饭,就放下了碗,先进去了。沈三玄轻轻的道:“大嫂你可别让她不去。”沈大娘道:“你真贫。”说着,将筷子一按,拍的一声响,左手将碗放在桌上,又向中间一推,她虽没有说什么,好像一肚子不高兴,都在这一按一推上,完全表示出来。沈三玄一人自笑起来道:“我是好意,不愿我说,我就不说。”他只说了这句话,也就只管低头吃饭。往常一放下饭碗,他就要出门去的,今天他吃过饭之后,却只是衔了一根烟卷,不停的在院子里闲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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