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怎样的呢?它会是斜斜的细线,将天与地朦朦胧胧地相连;它会是一块幕布,掩盖着钢筋水泥铸就的城市里暖黄色的灯光;它又会是一缕烟,青山被它远送至雾霭深处。
我描画不出雨是什么样子的,但我喜爱雨。
有时听雨是在家中,雨如线一般,织成面纱,隔绝了窗外的来去匆匆。静坐着,便是刹然间宇宙似乎也要被大雨浇熄,只留我的笔,我的灯,其余万籁俱寂。然而雨是温柔的,它并不打定了将万物的声音泯灭那样的主意,于是偶尔的,喇叭声,高喊声便要掀起雨帘,丝丝缕缕,缠绕在我的耳廓。
我喜欢这样的雨天,安静却不寂静,有烟火气却也不那样吵闹。这样的天气里适合捧一杯热牛奶、裹一张毛毯、靠着一扇氤氲了水雾的窗看雨,看行人,看倒影出的自己。
有人说同样是一场雨,有的人淋雨,有的人看雨。大抵原本要讲的是:有人有家可回,有人无处可归。在我,一个有家可归的人,较之于晴天却更愿意在雨天出门。倘若身体强壮些,我愿意在大雨里慢慢走,慢慢走,让雨穿过了空气,钻过了衣料,同我做一场无言的密谈,它给我讲喧哗的雨声里怎样有悲欢离合,我向它说今日又见了几个匆忙躲雨的身影——他们都不像我,愿意去抚慰雨的寂寞。
然而却只做得到撑着伞,在雾一样被雨溅起的水汽里走,去听吵闹的雨声,听不认识人家里的犬吠,听小巷子里拿着蒲扇扇凉的老人几句回忆。这些对我其实也足够,我喜欢躲在雨里,不经意间穿过一个又一个本该与我毫无交集的世界,把那一星半点的话记在心里,当作是看了一场该由我用想象补全的免费的话剧,街头卖糍粑的大姐可以在上个年代是叱咤风云的女总裁,街头穿着体面用公文包挡雨的公务员也可以是曾经无比叛逆的社会小伙。我撑着伞,漫无目的地想,任凭自己的思维飞驰,我不在意那般的想象有多荒唐,总归是有雨声嘈杂为我遮掩的,除了我,再没人知晓。
撑着伞走在街上,有时令我觉得恍如隔世,大多时候的雨天是灰蒙蒙的,厚重的云盖在城市上空,与灰白的马路是同一个色调,看来只觉得似乎一切都要被蒙上忧郁的色彩,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孩子,枝头挂着的鸟笼里啼叫的鸟儿都了无踪迹,遁了形,隐了身,无论你如何去找都不见踪影,好像溶进了这场雨里,连我自己数十年来的对家乡的记忆也要被溶进这场雨里。
我便竭力去克服陌生感,将生我养我的这座城当作一位新的朋友去认识,往常注意不到的便一一浮现出来,比如青石砖缝里开着的白色无名野花,绿化带旁总被错认的菖蒲草,拐角处某户人家栽种的早已凋谢的桃花树,它们从来都不是不起眼,只是城市太繁华,假花假草比它们艳丽十倍百倍,它们便放下自己千百年来作为自然生命的骄傲,黯然退场。唯有雨天,在那样的滂沱大雨里,它们登上雨为它们划出的一方小小舞台,洗去来自于城市日复一日浸染的尘埃,把自己的生命迸发出来,尽管无人喝彩。有时幸运,也被我这样的过客看见,即使习惯于热闹里那一份无边的寂寞,这些角落里的表演者也要用雨滴溅落出的一次俯身,或者一个点头,彬彬有礼地谢幕。
雨天的积水就这样倒映出另一个世界,凡是你走进去,便成了一滴雨,成了默剧里的人。我甘愿去把自己融入这样一片天地,逍遥而悠远地,看雨、听雨、成为雨。
雨景是无比动人的,特别是雨中的树,我最喜欢雨天时撑伞,在山林里漫步,看雨滴落在树叶上,滴出无比纯净的绿意,它们是这样温和,在雨滴溅出的白雾里唱起关于生命的歌。我便站在树下伸手去接它们给予的绿意,让那点澄澈的雨水破碎在我的手心,顺着掌纹流淌成独属于我的小溪,那一条小溪里,流淌着的是大自然独有的,奔腾不息的生命力,它们与我同根同源,同频共振,随着我的心跳泛起波纹。
人的天性便是向往自然的,那种生命本源对我的吸引,就如星空中天体之间的引力,我无法抗拒,无法逃离,甘愿受它的蛊惑,在大雨到来之际让灵魂悄然藏起,从生活中逃离,稍作休憩。
喜欢雨对敏感的人是无可避免的事,因为在有雨的日子里,他们不必担心他人的目光,可以身披雨幕,隐秘地行走在城市中,行走在自然里,以一种近乎无声的方式享受温柔而疏离的世界。
我喜爱雨,于是提起笔去写雨。雨该是怎样的呢?如雾,如烟,如线?我说不明白,只是同雨一样朦朦胧胧地想,朦朦胧胧地写。
远处的云盖下来了,我听见窗外的玻璃响起了轻轻的啪嗒声。
雨来了,它要邀请我去往我与它秘密的世界了,请允许我暂且搁笔吧。 或者,你是否也要一起来呢? 作者:徐小雅,山阳中学高三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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