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我们来到肯尼亚的马赛马拉大草原。到的时候是上午,呼吸火辣辣的,鼻孔结出了血痂,嘴巴装满了沙。可到了晚上,这里又出奇的冷,即使全身裹满了毯子,还是止不住哆嗦。
早晨六点,天漆黑一片。黑人小伙拿来咖啡和饼干,我们依然扛不住饥寒交迫。“这架势,谁还敢出去啊?”可又心有不甘。
我拉开帐篷,太阳恰好升起。一头犀牛骄傲的独角,沐浴在晨光中。大家坐上车,跟着犀牛,默默走了一个多小时。突然,灌木丛中又窜出一只花豹,拉扯着它的两个顽皮小孩。再往前,一群优雅的长颈鹿,从天边一直走到你的眼前。它们正在品鉴树叶,颈项交错,婉转缠绵,如梦如幻。
一路上,我们看见了泥沼中的河马,奔跑的瞪羚,还有大象、狮子……一只野牛“叭”地站在车前,睁大一双牛眼,好奇地往里看。这儿是它们的家,妈妈和孩子谈笑风生,情侣们甜言蜜语,对手间角逐拼抢……它们有自己的日子。
如此广袤的草原,我们的吉普却一路龟速:因为不忍,不忍一双双湿润好奇的眼睛,因为它们与我们不同……而在我们的家,“堵城”北京的日子里,大家堵车抢道,鸣笛骂人。因为那是我们的同类,他们没有我们重要,我们要超过他们……
孟子说:“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现代社会学又称之为“同理心”。如果说,快节奏的生活逼我们坚硬;那么,放慢的脚步,能否让我们重又柔软?
这世上,除了你自己,还有其他的生命,在飞翔,在奔跑,在啜泣……庄周梦蝶,梦里佳园。
如果生命只是一段流光,也许我的前世今生,我的灵魂也曾借宿某只犀牛或者繁星,在草原和海边流浪……
生命是一场邂逅,我们总在不期然的拐角,遇见了宿命的相逢。
权将死别做生离
姑姑去世那年,实岁七十九。儿女们给她刚祝完八十寿诞。十天以后,姑姑走了。
周五晚上,姑姑临终。姑父、儿女们都守在她的床前。姑父和姑姑大学相恋,少年结发,恩恩爱爱大半个世纪。姑父悲不自胜,泪流满面。姑姑却淡淡地说:“别难过,都知道有这一天。你只管把自己照顾好,别给儿女添麻烦,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
然后又对儿女们说:“我是搞水利的,一辈子跟水打交道,骨灰就撒在水里吧。你们不用去看我,也不用扫墓。带好各人的孩子,把日子过好就行了。”姑姑始终微笑着,后事一点点交代。
周六上午,护士来敲门,姑姑心愿已了,和孙辈们随意聊着,笑着。中午11点多钟,姑姑安静地逝去了。此后,我的表弟表妹总有莫名的心结:为什么妈妈说走就走?没有抢救?没有弥留?到临走前还能清醒地跟护士说谢谢?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人们都是感恩相遇的,但最了不起的人是能把握告别。每个人每天都在不断地相遇和离别,相遇都是久别重逢,也会再一次分手。路到尽头,谁没有遗憾?谁不会迷惘?只是,最后的最后,我们能否做到不仓皇?
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但是我们都不擅长告别。独自面对世界,倘若我们尽力尽心;临走,会不会换来些许从容?有缘相逢聚首,倘若想起终须一别;此刻,能不能把一句将要出口的埋怨,换作一个意味幽远的笑容?
所谓生命,不过是向岁月借来一段或长或短的光阴,结下几份或深或浅的俗世缘。终其一生所有的告别,我们是否做得到多看一眼,少些遗憾?
作为独生女儿,我送走的长辈亲人不少,从我的姥姥、舅舅、爸爸、姨妈,直到叔叔、姑姑……
真正镌刻在我心里的,是他们的从容不迫。明明是生死易界,他们温暖的话别,却云淡风轻,宛如生命赴一趟远行而已。
克制的柔情
一个女人,是否信任爱情、信任婚姻、信任人性,往往不会迟到从她的初恋开始,而是始于她的父亲。父亲是她生命成长中第一个认识的男人。他负责任吗?他会有一种温柔之爱吗?父亲是她对男人、对爱、对世界——很多最初信念的源头。
父亲在我心里,永远是戴着黑色方框眼镜的严肃面孔。小时候,让我背诗词的人是他,教我学古文的人是他。后来我上了大学,读的中文系,研究生读了古典文学。无一不是沿袭父亲的路径。父亲给我改论文,不只是改文辞意味,他改得迂阔。一路红笔圈下去,到后来,标点符号也要改,字的间架结构也要重写,哪个字倒插笔——也会给你摘出来,再写一遍笔画。
父亲六十岁生日,北京天寒地冻。那天中午,我专门从学校骑车回家,一手扶把,另一只手歪歪斜斜提了一个大奶油蛋糕,下午出门时对他说:“爸,我上课去了,晚上给您过生日、吃蛋糕。”父亲瞥了一眼:“嗨,都是你们小孩喜欢的东西。”
说归说,晚上我回到家里,爸爸还是高高兴兴地,接了我亲手做的贺卡,大家一块儿把蛋糕切了,吃掉。
这是故事的A面。
二十年之后,父亲过世。母亲告诉我故事的B面。
那天下午,我走了,家里来了一个世交家的儿子。爸爸一时慷慨,就说:“涛涛,这是小丹姐姐给大伯买的蛋糕。我又不吃这些,你拿去吧。”
于是,我那个胖弟弟乐呵呵捧着蛋糕走了。到了下午快四点,父亲开始在屋里转圈儿,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嘀嘀咕咕:“蛋糕是丫头给我买的。我吃不吃也不能给别人。老伴儿,快帮我想想,蛋糕盒子到底是什么颜色的?蛋糕上好像有字,写的是什么?你能想起多少是多少,咱们俩往一块儿碰,我一定得买一个让孩子看不出来的蛋糕。”
终于,在我下午放学前一刻钟,父亲呼哧带喘地拎着蛋糕回来了,放在桌上。而我居然毫无察觉。
这就是我父亲,一个被他钟爱的女儿误读的父亲。从小到大,父亲给我立了多少规矩,我记住的往往是他的严厉,却忽略了他生命中那种克制的柔情。
《论语》说:“父母之年,不可不知也。一则以喜,一则以惧。”记住父母的年纪,如果高堂犹在,当然值得高兴。但同时,还应有“惧”——我们还有多少时间可以去尽孝呢?
有女儿的父亲很幸福。女儿贴心,女儿撒娇,女儿依恋;可是在女儿的青春期、叛逆期,或者恋爱期……一定都曾经违背过父亲的意愿。所以,父亲们请一定要等到女儿们长大,一定要等着我们。
等到我们终为人母,从生命深处开出柔情的花。而我的父亲,没有等到这一天。
海潮明月你好:从未有人朗诵的文章令我不断听下去,因你我爱上了散文。谢谢你
海潮明月 回复 @听友80204015: 感谢让我遇见你🙏
从没这样喜欢过一个人的声音,我认真听每一篇.
不炫耀的声音,很好听
海潮明月 回复 @听友88124902:
这篇文章刚好去年我在老家坐地铁回深圳听到泪流满面,刚好我亲爱的父亲往生了,所以听了一遍又一遍!从此爱上了海朝明月的声音,真的可治愈心伤....
很好听的声音和文章,忍不住让我翻开文章看着听
真好
海潮明月 回复 @功夫熊猫6661:
您的声音让散文美之更美
感谢您的声音,让我们净化思想,让孩子吸收营养!加油
柔美自然的朗诵,让人听到很温暖很喜欢听您的声音
海潮明月 回复 @南瓜花1:
本期节目选自于丹作品《有梦不觉人生寒》的三篇文章:1)《生命是一场邂逅》;2)《权将死别做生离》;3)《克制的柔情》。作者从三个不同的角度诠释了她对生命的理解、对人生的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