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快乐王子》孩子听 | 不能熔化的铅心

你好，我是快乐王子。什么？你问我是哪个国家的王子？实际上，我是一尊雕像，一尊华丽、漂亮的雕像。

我耸立在城市上空一根高高的石柱上，全身镶满了薄薄的黄金叶片。我的眼睛是由两颗明亮的蓝宝石做成的，佩剑的剑柄上还嵌着一颗红宝石，亮闪闪的。

“哇，好漂亮！”

“瞧瞧，真好看！”

我敢说，即使是真正的王子也没有我漂亮。一位为了表现自己有艺术修养的政府官员曾经这样评论我：“他像风信标那样漂亮……呃，只是不如风信标那么实用罢了。”

“为什么你不能像快乐王子一样呢？”一位聪明的母亲对自己那个哭着要月亮的小儿子说，“快乐王子就是做梦都从没想过哭着要东西。”是啊，我那么漂亮，怎么会想到过哭呢。

“世上还有如此快乐的人，真让我高兴。”

“他看上去就像个天使。”

“你是怎么知道的？你可从来没见过天使的模样啊。”

“啊！可是我见过，是在梦中见到的。”

一个漆黑的夜晚，一只小燕子飞过城市的上空。他的朋友们早在六个星期前就飞离此地到埃及去了，可他还迟迟未走。这是为什么呢？原来，他爱上了那位美丽无比的芦苇妹妹。小燕子是在初春时节遇见她的，当时他正顺河而下追逐一只黄色的大飞蛾。他深深地被芦苇那纤细的腰迷住了，于是停下身来同她说话。

“我可以爱你吗？”

芦苇妹妹并没有说话，只是向他深深地弯下了腰，于是他就绕着她飞了一圈又一圈，并用羽翼轻抚水面，泛起层层银色的涟漪。这是燕子的求爱方式。整个夏天，他就这样飞来飞去。

“多么荒唐的恋情，难道冬天你也不去南方？就这样一直守在这里？到时候，她早就枯萎了。”

秋天一到，其他燕子都飞走了。只有我们这只小燕子留了下来，他要陪着自己的芦苇妹妹，尽管她已经变得干瘪枯黄。

大伙走后，快乐王子孤独极了。这是真的，芦苇妹妹从不说话，只是在有风的时候会对他行最优雅的屈膝礼。

“我承认她适合居家过日子，可是我更喜欢旅行。我的妻子，她必然也应该喜爱旅行。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愿意跟我走吗？”

芦苇摇摇头，这是风的恶作剧，但我们的小燕子却不知道。

“哎，她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我要离开你了，我要离开这里去南方的金字塔了，再见吧！”

说完，小燕子就飞走了。

他飞了整整一天，直到晚上才到达这座城市。

“我在哪儿过夜呢？我多希望这座城市为我的到来已经做好了准备啊。”

这时，他看见了站立在高大圆柱上的我。

“就是这儿啦，真是个好地方，空气新鲜！”于是，他就落在了我的两脚之间。

“看啊！我有金子做的卧室，太棒了！”当他把头放在翅膀下，准备睡觉的时候，一颗大大的水珠落在他的身上。

“多么不可思议！天上没有一丝云彩，星星是那么清晰明亮，可老天却下起了雨。这里的天气真是可怕。不过芦苇妹妹是喜欢雨水的，不过……不过那些都是回忆了。”

紧接着，又一颗水珠落下来。

“哼，一座雕像连雨都遮不住，你还有什么用？我还是找个烟囱做窝吧。”

他决定离开此处。可还没等他张开羽翼，第三颗水珠又掉了下来，他抬头一看——啊！他看见了什么呢？

原来，月光下，我的双眼正充满了泪水，泪珠顺着我金色的脸颊滑落下来。小燕子的内心充满了怜悯。

“你是谁？”

“我是快乐王子。”

“那你为什么哭呢？你看，泪水都快把我淋透了。”

“我活着的时候有一颗人心，可我并不知道眼泪是什么东西，那时我住在无忧宫里，悲伤是无法进去的。白天，伙伴们陪我在花园里玩；晚上，我领着大家在大厅里跳舞。绕着花园有一堵高高的围墙，我从来不关心，也不会询问高墙以外的事物，所有的东西对于我来说都是美好的。我的臣仆们都叫我快乐王子，如果快乐就是幸福的话，那我的确很幸福。我就这么活着，也就这么死去。而现在我死了，他们把我高高地立在这里，使我能够看见自己城市中所有的丑恶和穷困，尽管我的心是铅做的，可我还是忍不住哭了。”

“啊！难道快乐王子不是纯金的？”小燕子虽然心中有疑惑，但他向来彬彬有礼，从不愿大声谈论别人的私事。

“我看到在遥远的地方，有一条肮脏的小街，小街上有一间穷人的房子。一扇窗打开着，透过那扇窗我能看见一个女人坐在桌旁。她瘦削的脸疲惫不堪，一双粗糙发红的手上到处是被针扎伤的痕迹，因为她是一个裁缝。她正在给缎子做的女礼服上绣莲花，这礼服是皇后最宠爱的那名宫女准备在下次宫廷舞会上穿的。在房间角落的一张床上躺着她生病的孩子。孩子很小，正在发高烧。孩子向她要橘子吃，可孩子的妈妈除了给他喝几口河水外什么也没有。小燕子，你愿意把我剑柄上的红宝石取下来送给她吗？我的双脚被固定在这底座上，不能动弹。”

“我的伙伴们还在埃及等着我呢，他们正在尼罗河上自由飞翔，同硕大的莲花闲聊，马上，他们就要到伟大国王的墓穴里去过夜了。国王自己就睡在那彩色的棺材中。他的身体被裹在黄色的亚麻布里，还涂满了防腐的香料。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条浅绿色的翡翠项链，他的双手像是干枯的树叶。”

“小燕子，你不肯留下来陪我过一夜，做一回我的信使吗？那个男孩是如此的饥饿，他的母亲是那么的悲伤。”

“我觉得自己不喜欢小男孩。去年夏天，在一条河边，我遇到了两个粗野的孩子，他们是磨坊主的儿子，老是扔石头打我。当然，他们永远也别想打中我，我们燕子飞得多快呀，何况，我出身于一个以快捷出了名的家族；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不礼貌的行为。”

可是，小燕子看到我伤心的表情后，心里感到十分不安。

“这儿太冷了，不过我还是留下来陪你过上一夜，并做你的信使。我决定了！”

“谢谢你，小燕子。”

于是，小燕子从我的剑柄上取下那颗硕大的红宝石，用嘴衔着，飞过城里一座接一座的屋顶，朝那遥远的地方飞去。他飞过大教堂的尖顶，看到了白色大理石雕刻的天使像。他飞过王宫，听见了舞会的音乐声。一位美丽的姑娘同她的心上人走上阳台。

“多么光彩夺目的星星啊，多么充满魔力的爱情啊！”

“我希望礼服能按时做好，赶得上下次的盛大舞会，我已经叫她们绣上了莲花，可是那些女裁缝们都太懒了。”

他飞过河流，看见无数灯笼高高挂在船的桅杆上。他飞过犹太人居住区，看见犹太老人们在和别人讨价还价地做生意，还把钱币放在铜制的天平上称重量。

最后，他来到了那个穷人的屋子，朝里面望去。发烧的孩子在床上翻来覆去，母亲已经睡熟了，因为她太劳累了。他飞进屋里，将硕大的红宝石放在桌子上那女人的顶针旁。随后，他又绕床轻轻地飞了一圈，用羽翼扇着孩子的前额。

“我觉得好凉快啊，我感觉好多了。”说完，男孩就沉沉地进入了甜美的梦乡。

然后，小燕子飞回到我身边，把他所做的一切讲给我听。

“你说怪不怪，虽然天气很冷，可我现在觉得好温暖。”

“那是因为你做了一件好事。”

小燕子想了想我的话，很快就睡着了。对他来说，一动脑就犯困。

天一亮他就飞到河里去洗了个澡。

“真是不可思议的现象，冬天还会有燕子！”

“爷爷，爷爷，小燕子不是一到冬天就会飞去南方吗？”

“是啊，我活了这么大，从没在冬天见过燕子。太神奇了！”

这时，刚好有一位鸟类学教授从桥上走过，看到小燕子后，他惊讶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后来，关于此事，他特地给当地的报社写了一封长信。

“今晚我要动身去埃及了。”一想到温暖的南方，小燕子的情绪就特别高涨。他走访了城里所有的公共纪念碑，还在教堂的顶端上坐了好一会儿。

月亮升起的时候，他飞回到我身边。

“快乐王子，在埃及你有什么事要我帮你办的吗？我就要动身了。”

“燕子，燕子，小燕子，你愿意陪我再过一夜吗？”

“伙伴们正在埃及等着我呀，明天他们就要飞往第二个大瀑布。在那儿，河马可以在水草中悠闲地过夜。门农神安坐在巨大的花岗岩王座上，整夜守望着星星，到启明星发光的时候，他就发出一阵阵欢快的叫声，随之便沉默起来。中午时分，金毛狮群便下山来到河边饮水，他们的眼睛像翠绿的宝石，吼声比瀑布发出的声音还要响亮。”

“小燕子，在城市的另一端，我看见阁楼中有一个小伙子。他正伏身书桌上，旁边堆满了纸张，他身边的花瓶中放着一束干枯的紫罗兰。小伙子一头棕色的卷发，嘴唇被冻得像石榴一样红，他长着一双朦胧的大眼睛。他正在为剧院经理写一个剧本，可是天气太冷了，他已经给冻得写不下去了。壁炉里没有柴火，并且，他已经饿得头昏眼花了。”

“那我陪你再过一夜吧，要不要我再去送他一块红宝石？”

“唉！我现在没有红宝石了，我所剩下的只有我的眼睛了，它们是由珍稀的蓝宝石做成的。这对蓝宝石是一千多年前在印度开采的，请你取出一颗给他送去吧。他会把蓝宝石卖给珠宝商，换来的钱可以买食物和木柴，好继续写完他的剧本。”

“亲爱的王子，我不能这样做啊！”

“小燕子，你就照我说的去做吧。”

于是，小燕子便取下了我的一只眼珠，飞向那个小伙子所住的阁楼的屋顶。由于屋顶上有一个洞，燕子很快就从洞口飞进屋里。小伙子双手捂着脸，没有听见燕子拍打翅膀的声音，等他抬起头来时，却看见放在干枯的紫罗兰上的那颗美丽的蓝宝石。

“看来有人欣赏我的才华了，这一定是某个极其钦佩我的人送来的。现在我可以完成我的剧本了。”

第二天，燕子又飞到海港去，他站在一艘大船的桅杆上，望着水手们用绳索把大箱子拖到甲板上。

“嘿哟！嘿哟！”水手们干活时专心致志，有节奏地喊着号子，一个个大箱子给拖了上来。

“我也要到埃及去了！”

等月亮升起后，他又飞回到我身边。

“快乐王子，我是来向你道别的。”

“小燕子，你不肯再陪我过一夜吗？”

“冬天马上就要到了，这里很快就会下雪，天气会变得非常寒冷。而在埃及，太阳正照在绿色的棕榈树上，暖和极了，鳄鱼躺在泥塘中，懒洋洋地环顾四周。朋友们正在巴尔贝克古城的神庙里建筑巢穴，粉红和银白色的鸽子们一边望着他们筑巢，一边相互倾诉着情话。亲爱的王子，我必须离开你了，不过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的，来年春天我要给你带回两颗美丽的宝石，弥补你给别人的那两颗，红宝石会比一朵红玫瑰还红，蓝宝石也比大海更蓝。”

“你看见了吗？在下面的广场上，站着一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的火柴都掉到水沟里了，它们全都湿了，不能用了。如果她不带钱回家，她的继父会打她的，她正在哭呢。她既没穿鞋子，也没戴帽子。请把我的另一只眼睛取下来，给她送去，这样，她狠心的继父就不会打她了。”

“我愿意陪你再过一夜，可是我不能取下你的眼睛，那样你就变成个瞎子了。”

“小燕子，就照我的吩咐去做吧。”

于是，小燕子又取下了王子的另一只眼珠，带着它快速朝下飞去。他一下子落在卖火柴小女孩的面前，把宝石悄悄地放在她的手掌心上。

“一块多么美丽的玻璃呀！”小女孩高声叫着，她笑着跑回家。

燕子又飞回到我身旁。“你现在瞎了，我要永远陪着你。”

“不，小燕子，你应该到埃及去。”

“不！我要一直陪伴你！”说完，他就在我的脚下睡着了。

第二天一整天，小燕子都栖息在我的肩头上，给我讲他在异国他乡的所见所闻。他还给我讲那些红色的朱鹭，它们排成长长的一行站在尼罗河岸边，用它们的尖嘴去捕捉游鱼；他讲起司芬克斯这个希腊神话中带翅膀的狮身女怪，它的岁数跟世界一样长久，虽然住在沙漠中，却知道天下所发生的一切；他讲到那些商人，跟着自己的驼队缓缓而行，手里捏着琥珀做的念珠；他讲起月亮山的国王，他皮肤像乌木般黑，崇拜一块巨大的水晶；他讲到那条绿色大蟒蛇，睡在棕榈树上，有二十个牧师用蜜糖做的糕点来喂它；他又讲到那些小矮人，他们乘坐扁平的大树叶在湖泊中往来横渡，还常常与蝴蝶争斗。

“亲爱的小燕子，你给我讲了好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不过没有什么比人们所遭受的苦难更奇特了，没有什么比贫苦更不可思议了。小燕子，你就到我城市的上空去飞一圈吧，告诉我你在上面都看见了些什么。”

小燕子在城市上空飞翔，他看见有钱人在自己漂亮的住宅里寻欢作乐，而乞丐们却坐在大门口忍饥挨饿。他飞进黑乎乎的小巷子，看见了正在挨饿的孩子们露出苍白的小脸无精打采地望着污秽的街道，一个桥洞里还躺着两个孩子，他们搂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我好饿呀！”

“你们不准躺在这儿。快给我滚！”

于是，两个孩子只得彷徨地走进冰冷的雨雾中。

小燕子飞了回来，把他亲眼所见的一切讲给我听。

“小燕子，我全身贴满了纯金叶片，你把它们一片片地取下来，拿去分给那些穷人吧。或许对他们有帮助，活着的人都相信黄金会使他们快乐。”

小燕子将纯金叶片从我身上一片一片地啄了下来。我现在一定很难看，浑身上下灰不溜秋的。昔日的光彩已经褪去，我现在一定是光秃秃的，黯然无光。可是一想到小燕子正把这些金子送到需要它的人手中，我就开心极了！

小燕子把这些纯金叶片一一送给了穷人，小孩子们都脸上泛红，他们在大街上欢笑，玩着游戏。

“我们现在有面包了！”

没过多久，雪来了，白雪过后又迎来了霜冻。街道看上去像是银子筑成的，明亮又耀眼；长长的冰柱如同水晶做的宝剑垂悬在屋檐下。行人都穿上了厚厚的皮衣，小孩子们也戴上鲜艳的帽子在户外溜冰。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可怜的小燕子却不愿离我而去。他只能趁面包师不注意的时候，从面包店门口弄点面包屑吃。夜晚，他只能拍打着翅膀为自己取暖。

最后，他也知道自己快要死去了。他只剩下再飞到我肩上一回的力气。

“再见了，亲爱的王子！可以让我亲吻一下你的手吗？”

“我真高兴，你到底要飞往埃及去了，小燕子，你在这儿待的时间太长了。不过你得亲我一下，因为我爱你。”

“我要去的地方不是埃及，我要去的是死亡之地。死亡的兄弟是长眠，不是吗？”

他亲吻了我的嘴唇，倒在我的脚下，死去了。

此时此刻，我的体内发出一声奇怪的爆裂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破碎了。我知道，那是我的心，我那颗铅做的心已裂成了两半，或许是因为天气太寒冷了，或许是因为……因为我真的心碎了。

第二天一大早，市长在市政务委员们的陪同下，来到了下面的广场。经过石柱的时候，市长抬头看了一眼雕像，

“天哪！快乐王子怎么如此破旧！”

“真是破旧极了！”

“是啊，你看他那光秃秃的样子。”

“他剑柄上的红宝石已经脱落了，蓝宝石眼珠也没有了，他不再是金光闪闪的了。既然已不再美丽，也就不再有用了。”

“说实话，他比一个要饭的乞丐也强不了多少了！”

“的确比要饭的强不了多少。”

“他的脚下还躺着一只死鸟！我们真应该发表一个公告，禁止鸟类死在这个地方。”

“是的，市长阁下，我已经记录下来了。”

最后，他们就把我给推倒了。不久后，我的身体被放在炉里熔化了，市长还召集了一次市级的会议来决定如何处理这些金属。

“当然，我们必须再建另一个雕像，那就建我的雕像吧。”

“不！建我的雕像。”

“不行！建我的！建我的！”

每一位市政务委员都争着要建自己的雕像，为此他们还吵了起来。

这时，铸造工厂里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这是多么稀奇古怪的事！这颗破裂的铅心在炉子里怎么也熔化不了。看来，只好把它扔掉了。”

我那颗裂成两半的铅心被他们扔到了垃圾堆里，死去的小燕子也躺在那儿。

而此时此刻，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帝对他的一位天使说道：

“去把城市里最珍贵的两件东西给我拿来。”

于是，天使就把我的铅心和死去的小燕子给上帝带了回来。

“你的选择不错，这的确是两件宝物。因为在我这天堂的花园里，小鸟可以永远地放声歌唱，快乐王子住在我那黄金的城堡中可以尽情地赞美我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