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3日是现代评书奠基人杨田荣先生诞辰102年纪念日,重温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田连元先生在2020年,杨田荣新书百年诞辰的时的追忆文章依然亲切入耳...
说老书是大“角”儿,说新书是大“蔓”儿
——杨田荣先生诞辰百年的回忆
田连元
一个人不被人们遗忘,一定是他事业有成、人品出众。
一个演员不被人们遗忘,一定是他艺能配名、德行可赞。
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杨田荣先生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德艺双馨,有口皆碑。
今年是他诞辰100周年纪念日,作为一个曾经和他有过多次接触的人,自然而然的唤醒了陈年记忆,似实似幻接连而出,竟然构成一幅往事重温的再现图景。
天津初识 风华正茂
1956年,我16岁,在天津河北小王庄史家书场听书学艺,父亲演中场,杨田荣先生是晚场。每天有一次接换场时的见面。这便是我初识杨田荣先生。那年,他三十六、七岁的年龄,是说书人的风华正茂时期,中等身材白净的长形脸,五官端正,有一双睿智而带有幽默感的眼睛。这种幽默感也体现在他的演出中。有几次,我故意晚走要听听他说书,他当时还唱西河大鼓,开书前总要先唱个小段儿,那天我听他开口唱道“燕儿往南飞,尾巴朝着东……”唱完这句之后,他收住鼓板说道:“各位,我这一句唱,您就有了意见了‘先生,你唱错了,燕儿往南飞,应该尾巴朝着北,怎么朝着东啊?是不是转向了?’不是,要不您再听一回?”于是他又唱道:“燕儿往南飞,尾巴朝着东……”然后他又停住鼓板向观众说:“这回您听清楚了吧?燕是小燕不是大雁,哪位说了,你们说书的是为了找辙,尾巴朝东是为了和这个中东辙。那才不是呢!你再听:“燕往南飞,尾巴朝着东……那位说了,这一句你唱了几遍啦?还有完没完,我们都快学会了!对了,你在我这儿学会了,单位搞联欢什么的,您去来一段儿,你可得学全了,你再听这一遍。燕儿往南飞,尾巴朝着东……只因为老天爷刮的是西北风(给刮歪啦)!一句的小段儿唱完毕,接下来咱再说说大人包公……”观众鼓掌,夹杂着笑声,他这个一句的小段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直到35年后,在辽宁省文联春节联欢会上,我还唱了这个一句话的小段。
杨先生说书,给我的印象是轻松幽默,他的舞台语言,虽然是那种带点河北方言的普通话,但绝对是富有磁力,使你听了上句就想听下句,欲罢不能。
忽然有一天,接场时间,杨先生未到,我们只得下场先行,不料,走到河北区天津路的“京津桥”上,正碰上田荣先生骑车而至,他见到我们下车打招呼,我忙说:“今天您可有点儿误场了”。
他回答:“没事儿,今天误场,明天我还不来了呢!”
我问:“明天您去哪儿?”
“明天我去鞍山了,祖国的钢都,这里的晚场换了许连和先生接着演。”
就这样。天津一别,我觉得此生再难相会。然而,从流动艺人们的口中,时而听到说杨田荣先生到鞍山之后说《三侠剑》“大火”,座无虚席,天天爆满。
辽宁再遇 名满天下
1960年初,我由天津到辽宁,参加了“本溪市曲艺团”。此时便听到了杨先生的更多消息,当时全国掀起“说新、唱新”的高潮,传统书先是分类,后来全部禁演。此时,辽宁出了两位说新书的旗帜性人物,他们就是杨田荣和袁阔成。此时的杨天荣先生,已放下了西河大鼓的唱功,改为了正式的评书演员,并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了长篇评书《铁道游击队》等书目。那时的中央台的广播评书,覆盖全国乃至世界。
1963年,辽宁省委宣传部和省曲协召开了一个“说新唱新”交流座谈会,省内各市曲艺团都委派出代表参加会议。会议开得很隆重,省委宣传部长安波(延安时期《兄妹开荒》的作者)主持,最后省委副书记周桓(军中上将)还要讲话,会议当中,各市的代表都要说一段现代题材的新评书。
在这样的一次会上,没想到和田荣先生又有了一次别后重逢。
田荣先生说传统书还在业内是一员大将,记得善说《隋唐》被赞为“话秦琼”的刘起林先生,清高孤傲,没说过谁的说书艺术好,但提到杨田荣时,他却破例的说了一句:“田荣啊,那是大角儿啊!”,这一句话,是对他说传统书的一个定位评论。
如今,传统书不让说了,新书怎么说还不知道,都在摸索前进,许多老艺人说到掏手枪像亮单刀一样拉架子,而杨先生不但说了新书,而且说到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向全国和世界。要知道,在当时电视没普及,网络没出现的时候,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就是最大最广的传统传播平台,上了中央广播就是全国扬名了。
那次会演的内部展演,杨田荣和袁阔成先生的演出,是作为说新书的典范出现的,而我们这些各市的演员们,虽也各说一段儿新书,和杨、袁二位相比,只能说是天壤之别,小巫见大巫。
记得那次内部观摩演出,杨先生说的是《烈火金刚》片段《独胆英雄史更新》,袁先生说的是《红岩》选段《许云峰赴宴》。杨先生的说新书,从语言表达风格到刻画人物的手法以及表演时的节奏感觉,完全脱离了说传统书时的旧程式化表演,尤其是他模仿枪炮声的“口技”表演,虽然是为了说新书,现练的技巧,使我感觉到说新书是一场艺术革命,是艺术思想上的变革。
他演完之后,我才有机会和他见面,寒暄问候之后,自然也有别后重逢的喜悦。
1965年,辽宁省又搞了一次说新唱新全省会演。这是一次更大的曲艺盛会,全省各市都带来了新创作的曲艺作品。记得有袁阔成先生的评书《赤道战鼓》;陈青远先生的《门和找门和》;李鹤千先生的评书《夺印》;我写的评书《追车回电》……,唯独不见杨田荣先生说什么节目。大家查看鞍山曲艺团综合厂的节目单,竟然也没有杨田荣的节目,大家猜想,难道说他不来了?最后节目单来了,原来是杨田荣评书专场,反映鞍钢技术革命带电作业的《小闯将》,时长一个半小时,是一个中篇作品,参加汇演不拿短片拿中篇,这是曲艺会演史上没有的,杨先生这回做了个吃螃蟹的人。我现场听了这个评书专场,一个半小时,让观众不散神、不溜号,环环相扣、引人入胜,足见其艺术的功力。这个段子后来被收入《中国新文艺大系》曲艺卷作为经典留存。
劫后余生 再创辉煌
大家都知道,那个不愿意提起又不能忘记的十年动乱,那一场折腾使我们每个中国人都经历了一次精神洗礼,文艺界受害更深。美与丑、善与恶、真与假、对与错,在社会的大动荡过程中,逐渐的都显露了出来。每个人都在“下意识”状态下暴露了自己的有知的本性和属性。
在这期间,我和田荣先生虽相距不远,却是音信皆无。直到粉碎“四人帮”之后,辽宁省曲艺家协会,召开了一次理事扩大会议,总结那十年动乱的经验教训,以便振奋精神,继续前进。杨田荣先生应邀前来参加了这次会议,他的发言讲述了自己在运动中的遭遇,那些平日对他称老师的人在运动中,却因嫉妒他的艺术成就或社会影响,无端对他批判、斗争、罗织罪名,给他造成精神上的摧残和肉体上的折磨,他的含泪诉说,我们听了无不义愤填膺,为他鸣不平。但毕竟我们的国家以拨乱反正继续前进,继续向前。
田荣先生一如既往,为他热爱的评书艺术再立新功,再探新路。他录了新评书《创业史》、《播火记》,电台里又传出他那富有磁力的生动语言。正当我们为他庆幸劫后余生再创新绩的时候,却突然传来惊人噩耗——“杨田荣先生突发心脏病住进了医院,正在全力抢救。”
真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少业内同仁都内心祈祷:“愿苍天让他早日恢复健康”。鞍山市委市政府对他的病情十分关注,因为他是全国听众心目中的著名评书表演艺术家、优秀党员、市政协委员、人大代表、鞍山市辽宁省的劳动模范,全国人民的公众人物。市委、市政府提出要用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品,竭尽全力抢救这位人民热爱的艺术家……。经过三天的紧急抢救,田荣先生终于在与死神的斗争中获得了胜利,但他还得住院观察疗养。过了一段时间,他终于健康的出院回家。
有一次,我到了鞍山,专程到田荣先生家中看望,他精神状态蛮好,谈话间还是那么轻松自然,我顺便问一句“您是怎么把身体恢复得这么好的?”
他神秘的跟我说:“主要是我没听大夫的话。”
我说:“您怎么不听大夫的话呢?”
他说:“大夫告诉我‘你这个心脏绝对不能太活动,更要注意情绪上的波动,要保持平静’。我满口答应,大夫走后,我心想保持平静老不动,还能路书吗?所以我每天自己觉得恢复得不错了,大夫、护士们不在的时候,就偷偷的溜出去在医院里的那个小花园儿里打太极拳,越打越精神,身体恢复得很快,出院的时候,大夫还说‘有时间请您来给患者们介绍一下快速痊愈的经验’,我说‘不用,我没什么经验’,我心想,要说经验,就是没听大夫的话,但又不能说……。
我听完之后,大笑……,心中很佩服杨先生对疾病的态度“来不由己,医则配合,养则静心,动则由我” 。他是个疾病面前的强者,也是个为事业不怕疾病的乐天派。
时间没过多久,我从广播里听到他说的《包公案》,这可是他的拿手书目。过了一段时间,又听到他录的新传统评书《李自成》,这当时是姚雪银先生的得意之作。说现代作家写的传统故事,也是一个率先尝试。《李自成》第一部播完了,我正准备听第二部的时候,却在1982年10月间忽然传来“杨田荣先生心脏病发,抢救无效,不幸逝世,享年62岁”。
这一消息似一声惊雷,震撼我的心灵,我怀疑这消息的真实性,几经核实乃是实情。我悲伤!慨叹!悲伤业内走了一位说老书的“大角儿”,慨叹曲艺界走了一位说新书的“大蔓儿”。
然而随着科技的发展,网络的普及,有很多录音、录像都可以在电脑上下载,随便收听。去年就有一位书迷跟我说,他听杨田荣的《包公案》,一气儿听了三个小时,并说:“杨先生的《包公案》,谁也说不出那个劲儿来,讲不出那个味儿来”。
是的,艺术上的成就能留存于时代,艺术上的影响,却永久的留存于人民的心中。
莫道说书几多成,
影响存于人心中,
先生诞生百年日,
观众犹颂杨田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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