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读书,十年来颇看到一些人,开口闭口总是读书,“我只想好好儿念一些书”,“某地方一个图书馆都没有,我简直过不下去”,“什么事都不管,只要有书读,我就满足了”,这一类话时时送到我的耳边;我起初肃然起敬,既而却未免生厌。那种为读书而读书的虚矫,那种认别的什么都不屑一做的傲慢,简直自封为人间的特殊阶级,同时给与旁人一种压迫,仿佛唯有他们是人间的智慧的笃爱者。读书只是至为平常的事而已,犹如吃饭睡觉,何必作为一种口号,惟恐不遑地到处宣传。况且所以要读书,从哲学以至于动植矿,就广义说,无非要改进人间的生活。光是“读”决非终极的目的。而那些“读书”“读书”的先生们似乎以为光是“读”最了不起,生活云云不在范围以内;这也引起我的反感。我颇想标榜“读书非究竟义谛主义”——当然只是想想罢了,宣言之类并未写过。或者有懂得心理分析的人能够说明我之所以有这种反感,由于自家的头脑太俭了,对于书太疏阔了,因此引起了嫉妒,而怎样怎样的理由是非意识地文饰那嫉妒的丑脸的。如果被判定如此,我也不想辩解,总之我确然曾有这样的反感。至于那些将读书作口号的先生们是否真个读书,我不得而知;可是有一层,从其中若干人的现况上看,我的直觉的批评成为客观的真实了。他们果然相信自己是人间智慧的宝库,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得便时抛开了为读书而读书的招牌,就不妨包办一切;他们俨然承认自己是人间的特殊阶级,虽在极微细的一谈笑之顷,总要表示外国人提出来的“高等华人”的态度。读书的口号,包办—切,“高等华人”,这其间仿佛有互相纠缠的关系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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