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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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版序


我很高兴与我了不起的合作伙伴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CITIC)一起,为读者提供这些应对不断变化的世界秩序的原则。


我第一次来中国是在近40年前,当时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的领导们邀请我讲授关于全球金融市场的知识。这开启了我与中国国际信托投资公司、中国以及许多其他中国朋友的宝贵关系。


作为全球宏观经济投资者,我的工作是充分理解世界的运行方式,以便成功地在这方面押注。为此,我需要理解历史规律及其背后的因果关系。这促使我从事这项研究,考察过去500年里各大帝国的兴衰,以及唐朝以来(即约从公元600年以来)中国各主要朝代的兴衰。在这一过程中,我发现基于几乎相同的原因,这样的兴衰反复发生。因此,我总结出了衡量这些兴衰的最重要且具有一致性的指标,帮助我理解和应对当前的事态。
我把我的研究转化成了本书,以便把我学到的东西传递给其他人。我发现本书的内容很有帮助,也希望读者能有同感。


引言
未来的时代将与我们有生之年所经历的时代完全不同,但与历史上的许多时代有着相似之处。


我为何得出这样的结论?因为事实历来如此。


在过去约50年的时间里,为了做好我的工作,我需要了解决定一个国家及其市场成败的关键要素。我认识到,要想预测和应对前所未有的情况,我必须尽可能多地研究类似的历史案例,搞清这些案例背后的驱动机制。这些工作帮助我总结出妥善应对这些情况的原则。
几年前,我注意到一些重大势态发展,在我的有生之年里,这些事件从未发生过,但在历史上曾多次出现。最重要的是,我看到在巨额债务和零(或接近于零)利率的综合影响下,世界三大储备货币国家大规模印钞;在各国(特别是美国)内部,由于财富、政治和价值观差距达到约一个世纪以来的最大程度,政治和社会出现了严重冲突;一个崛起的世界大国(中国)挑战现存的世界大国(美国)和现有世界秩序。最近一段与目前类似的时期是1930—1945年。这令我十分担忧。


我意识到,除非研究类似的历史时期,否则我无法真正理解当前的势态,也无法应对即将发生的情况。于是,我开始研究各国及其储备货币和市场的兴衰。换言之,要想理解当前的势态发展,应对未来几年可能发生的情况,我需要研究类似历史案例背后的机制,例如研究1930—1945年期间荷兰、英国、中国的兴衰等。[1]在从事这些研究的过程中,新冠肺炎疫情暴发了。这是另一类我一生中从未发生过但历史上曾多次发生的大事件。因此,历史上的大流行病成为这项研究的一部分。这些研究告诉我,自然界中的异常现象(如疾病、饥荒和洪水)也是值得考虑的可能因素。无论如何衡量,与最严重的经济萧条和战争相比,这些罕见的异常天灾的影响力甚至更大。


我在研究历史的过程中发现,就像生物存在生命周期一样,历史通常也是通过相对明确的生命周期,随着一代人向下一代人的过渡而逐步演进的。事实上,人类的历史和未来可以被看作所有个体生命周期逐步演进的综合。我发现这些个体的生命周期汇聚在一起,就成为一个自古至今、包罗万象的整体历史演进过程;同样的事件受大致相同的原因的驱动而反复发生,同时也在不断演进。通过考察许多相互关联的历史事件,我可以看到这种演化的典型模式和因果关系,并以此为基础推断未来。这些事件在历史上多次发生,它们是各国及其很多方面的兴衰周期的组成部分,例如教育程度、生产力水平、与其他国家的贸易、军事实力、货币和其他市场等。


上述每个方面或实力都在周期中发展变化,而且相互关联。例如,一个国家的教育程度影响其生产力,生产力影响它与其他国家的贸易,贸易又影响保护贸易路线所需的军事实力,进而影响货币、其他市场和许多其他方面。所有这些变化综合在一起,就构成了多年的经济和政治周期。例如,一个非常成功的帝国或王朝可以持续200年或300年。我研究的所有帝国和王朝都是在典型的大周期中崛起和衰落的,这一大周期存在清晰的标记,我们可以看到自己所处的位置。


这个大周期在以下两个时期之间产生更迭:(1)和平与繁荣时期,具有强大的创造力和生产力,生活水平明显提高;(2)萧条、革命与战争时期,财富和权力斗争此起彼伏,大量财富、生命和其他珍品被毁灭。我发现和平与繁荣时期比萧条、革命与战争时期持续的时间长得多。二者的比率通常约为5∶1。所以可以说萧条、革命与战争时期是和平与繁荣时期之间的过渡阶段。


对大多数人来说,和平与繁荣时期固然令人愉悦,但所有这些现实情况的最终目的都是推动进化。因此,更广义地说,两个时期没有好坏之分。萧条、革命与战争时期造成大量破坏,但就像净化风暴一样,它也清除了弱点和过度(如过度债务),以回归本质的方式,打造更坚固的基础,迎来新的开端(尽管这个过程很痛苦)。冲突解决后,谁是掌权者、其掌握何种权力就会变得明晰。因为大多数人迫切盼望和平,所以新的掌权者通过决议,创建新的货币、经济和政治体系,构成新的世界秩序,促进下一个和平/创造性时期。一个大周期中还有其他的周期。例如,有持续约100年的长期债务周期,也有持续约8年的短期债务周期。短期债务周期中,有较长的经济扩张期;经济扩张期之间是短期经济衰退;这些周期中还有更短的周期;等等。


通过解释所有这些周期,我想表达的要点是,一旦这些周期朝着一个方向发展,历史的构成板块就会移动,所有人的生活都会发生巨变。这些变化可能是极其有利的,也可能是极其不利的。虽然它们在未来必将发生,但大多数人不会预见它们的到来。换言之,● 在一个周期中,从一个极端到另一个极端的变化是常态,而不是例外。一个国家在一个世纪里没有经历至少一个和平与繁荣时期以及一个萧条、革命与战争时期的情况极为罕见。因此,我们应当对这两个时期都有所预料。但古往今来,大多数人(现在仍然)认为,未来只是近期历史稍做修改的版本。这是因为● 就像许多事物一样,在人的一生中,重大的繁荣时期和重大的萧条时期只会出现一次,除非我们研究几代人的历史模式,否则很难预料到这些时期的到来。因为繁荣时期和萧条时期的更迭往往相隔很久,● 我们所面临的未来很可能与大多数人所预期的情况迥然不同。


例如,我父亲和大多数他的同龄人经历了大萧条和二战,他们从未想到二战后经济会出现繁荣,因为这不同于(而非类似于)他们的经历。由于自身的经历,他们不会考虑借款,也不会把辛苦攒下的积蓄投入股市,因此我们不难理解他们错过了从美国经济繁荣中获利的机会。同样,我也可以理解,在几十年后,一些人通过大肆借款进行投机。因为他们只经历过债务融资拉动的经济繁荣,从未经历过经济萧条和战争,所以他们认为未来不会出现经济萧条和战争。货币走势也是如此:二战后,货币曾经是“硬通货”(与黄金挂钩),直至20世纪70年代,为了支撑借贷和防止实体破产,各国政府使货币“走软”(即发行法定货币)。因此,在我撰写本书的时候,大多数人认为他们应该增加借款,尽管从历史来看,借款和债务融资拉动的经济繁荣会导致经济萧条和内外冲突。


如果我们以这种方式理解历史,就会提出一些问题,而对这些问题的解答会为未来可能出现的情况提供宝贵的线索。例如,在我的一生中,美元一直是世界储备货币,货币政策一直是刺激经济的有效工具,人们普遍认为西方民主和资本主义是优越的政治和经济体制。任何研究历史的人都可以看到,● 没有任何一个政治体制、经济体系、货币或帝国可以永远存在。但当它们失灵时,几乎所有人都会感到惊讶,并受到毁灭性打击。因此,我自然会问:我和我所关心的人如何才能知晓萧条、革命与战争时期的到来,如何才能很好地应对。因为我的专业职责是,无论在何种环境中,都要保护好财富。所以,我需要打造适用于整个历史(包括这些毁灭性时期)的认知和策略。


本书的目的在于传述我所学到的东西,这些认知对我有所帮助,可能也会帮助其他人,我在此分享以便提供参考。


我是如何通过研究历史来推测未来的


作为一名投资管理人,我需要的是在短时间内做出投资决策,而花费大量精力去关注长期历史,似乎有点儿奇怪。但我的经历告诉我,做好投资需要这样的历史视野。我的方法并不是一种学术研究方法,而是一种非常务实的方法,目的是帮助我做好工作。要想做好投资,我需要比竞争对手更好地预测各国经济的未来走势。因此,近50年来,我一直密切观察大多数主要经济体及其市场和政治局势(因为政治局势会影响经济和市场),试图充分了解当前形势,并以此为基础推断未来。从我多年与市场角力和总结相应原则的经历中,我认识到:● 一个人预测和应对未来的能力,取决于他对事物变化背后的因果关系的理解;一个人理解这些因果关系的能力,来自他对以往变化的发生机制的研究。


我是在吸取了痛苦教训之后才找到这一方法的。在我的职业生涯中,最大的错误是错过了一些重大市场变动。这些变动在我的一生中从未发生过,但以前曾发生过很多次。第一件让我始料不及的大事发生在1971年,当时我22岁,在纽约证券交易所当暑期工。我喜爱这份工作,因为在交易大厅里赚钱和赔钱的节奏都很快,大家喜欢彼此取乐,交易员们甚至在交易大厅里打水枪。我全心关注世界的重大局势发展,并押注于它们对市场的影响,有时这种影响可能是戏剧性的。


1971年8月15日星期日晚上,尼克松总统宣布美国不再遵守允许纸币兑换成黄金的承诺。在听尼克松讲话时,我意识到美国政府违约了,我们以前所知的那种美元已不复存在。我想这不是好事。因此,星期一早上我走进交易大厅的时候,心想股市暴跌肯定会导致一片混乱。结果确实出现了大混乱,但不是我所预想的那种。股市非但没有随美元暴跌而下跌,反而上涨了大约4%。我大为震撼,因为我以前从没经历过货币贬值。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潜心研究历史,发现历史上许多次货币贬值都对股市产生了类似的影响。通过进一步的研究,我找到了原因,也得到了宝贵的借鉴,它们让我日后受益匪浅。经历了几次这种痛苦的突发事件之后,我深刻意识到,很有必要了解过去100多年来所有大国经历过的所有重大经济和市场变动。


换句话说,假如过去发生了某起重大事件(例如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我不能确定它不会发生在我身上,那么我必须弄清事件是如何发生的,然后做好应对准备。我通过研究发现,历史上曾发生过许多同类事件(例如经济萧条)。如同医生研究某种疾病的许多病例一样,通过研究这些案例,我可以更深入地了解这些事件发生的机制。通过与杰出的专家交谈、阅读书籍,与我出色的研究团队挖掘数据和档案资料,再加上我自己的经验,我对这些案例进行了定性和定量分析。


我从这些研究中看到,财富和权力


的变化通常以典型的次序发生,这个典型次序在我的脑海里构成了一个原始模型,它帮助我看清驱动同类事件发展的因果关系。在此基础上,我研究偏离这一原始模型的情况,并设法对这些情况做出解释。然后我将脑海中的模型输入算法中,这样做既帮助我将现实情况与我的原始模型进行对比,也帮助我以此为基础做出决策。通过这个程序,我不断完善对因果关系的认识,直到我可以用“如果……那么……”这样的句式来制定决策规则(对现实情况的应对原则):如果X发生了,那么我们就下注Y。接下来,我观察实际情况与我的原始模型及预期之间的差异。在桥水投资公司,我和我的合伙人非常系统化地进行这项工作。如果实际情况符合模型,我们就继续下注于通常将会出现的情况。如果实际情况开始偏离模型,我们就寻找原因,并且做出调整。这个过程帮助我理解驱动这些发展的重要因果次序,也令我更加谦逊。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做法,也会是我未来的做法,直到我离开这个世界。所以你读到的内容展示的是一项正在进行的工作。[2]


这种方法影响了我看待一切事物的方式


这种看待事物的方法改变了我的视野:从被各种事件(像袭来的暴风雪一样)围困,到超越各种事件,放眼于事物的长期发展规律。[3]以这种方法理解的相关事物越多,我就越能看到相关事物之间的相互影响(例如经济周期与政治周期之间的相互影响),以及它们在更长时间内的相互作用。
我认为,人们之所以往往错过一生中的重要成长时刻,是因为每个人仅经历漫长历史的一小部分。我们就像蚂蚁一样,在短暂的一生中全神贯注于搬运面包屑,却无暇拓宽视野,发现事物发展的宏观规律和周期及其背后的重要关联、我们在周期中所处的位置,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情况。通过从宏观角度考察历史,我认识到自古至今,只有几种性格类别的人类[4],沿着有限的几条道路前行,遇到有限的几类情况,发生有限的几起事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事件反复出现。唯一不同的是当时人类的服饰及其使用的语言及技术。


关于本项研究及其来龙去脉


一项研究引出了另一项研究,最终促成我进行本项研究。具体的过程如下。
• 在研究历史上的货币和债务周期时,我注意到长期债务周期(通常持续50~100年),这使我以截然不同的方式看待当前形势。例如,为了应对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多国利率降为零,央行印钞和购买金融资产。我知道90年前就出现过同样的情况,因为我研究过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危机。这些研究使我看到,央行提供大量货币和信贷如何以及为何推高了金融资产价格,也扩大了贫富差距,让国家步入民粹主义和冲突的时代。2008年后,我们看到这些驱动因素及其机制的重演。


• 2014年,我想预测一些国家的经济增长率,因为这关系到我们的投资决策。于是,我采用相同的方法进行案例分析,寻找经济增长的驱动因素。我构建了各项永恒普适的指标,用来预测各国10年期的经济增长率。这个过程使我更深刻地认识到各国经济差异背后的原因。接下来,我把这些指标综合成度量标准和方程式,估算20个最大经济体10年期的经济增长。这种方法被沿用至今。我认为,这项研究对我们很有益,也会帮助决策者。因为通过考察这些永恒普适的因果关系,决策者可以看到,如果他们改变X,就会带来Y效应。这些研究也使我看到,与中国和印度等新兴大国相比,美国的这些10年期先行经济指标(如教育质量和负债水平)不断恶化。这项研究叫作“生产率和结构性改革:国家成败的原因和失败国家的对策”(读者可以在economicprinciples.org网站上免费参阅这项和上述其他研究)。


• 2016年特朗普当选美国总统后不久,发达国家的民粹主义势力明显抬头。于是,我开始进行一项名为“民粹主义现象”的研究。这项研究使我看到,由于财富和价值观差距巨大,20世纪30年代发生了严重的社会和政治冲突。这些冲突与目前的冲突十分相似。这项研究还使我看到,左翼和右翼民粹主义者如何以及为何倾向于民族主义、军国主义、保护主义和对抗。我意识到左、右倾经济和政治势力之争可能愈演愈烈,这些冲突会对经济、市场、财富和权力产生巨大的影响。这项研究让我对历史和现实有了更好的理解。


• 通过这些研究以及对周围正在发生的事物的观察,我发现美国人的经济状况存在巨大差距,而这种差距会被平均数据掩盖。我按照收入把美国经济五等分,比如顶层20%、下一层20%,以此类推,最后是底层20%。然后,我分别考察了不同群体的经济状况,进而开展了两项研究,其中一项研究是“我们最大的经济、社会和政治问题:两个经济群体——上层40%和下层60%”。通过这项研究,我看到富人和贫困者的经济状况存在巨大差异,也看到了两极分化和民粹主义加剧背后的原因。此外,通过我妻子所做的慈善工作,我们还近距离了解到康涅狄格州各社区和学校的贫富与机会差距。这促使我做了另一项研究,名为“资本主义为何需要改革及如何改革”。


同时,通过我多年的国际交往和对其他国家的研究,我看到全球经济和地缘政治正在发生巨变,尤其是在中国。在过去37年里,我不断走访中国,有幸结识了中国的高层经济决策者,深度了解到他们以及许多其他人的想法。这让我能近距离地看到中国实现飞跃的原因。事实上,在这些决策者的领导下,中国在制造业、贸易、科技、地缘政治和世界资本市场上成了美国的有力竞争对手。因此,我们必须毫无偏见地研究和理解中国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
本书基于我的最新研究结果。开展这项研究的动机是,当前发生的一些重要事件是我从未亲历过但在历史上发生过的。我需要了解这些事件和相关问题背后的三大因素。


1. 长期债务和资本市场周期:在我们的一生中,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这样,如此多债务的利率都处于极低甚至负水平。货币和债务资产的价值受到供需状况的质疑。2021年,有超过16万亿美元的债务的利率为负,并且很快需要增发巨额债券来填补赤字。与此同时,庞大的养老金和医疗债务即将到期。这些情况向我提出了一些值得思考的问题。我想知道,为什么有人愿意持有负利率债券,利率可以降到什么地步。我还想知道,当利率不能再降时,经济和市场会出现何种情况;当下一轮衰退不可避免地到来时,央行如何发挥刺激作用,央行会大量增印货币进而导致货币贬值吗?如果在利率如此低的情况下,债务的计价货币贬值,那么情况会怎么样?这些问题让我不禁要问,如果投资者逃离以世界储备货币(美元、欧元和日元)计价的债务,那么央行会怎么做?如果用来偿还债务的货币贬值且支付的利率如此低,那么投资者逃离将是意料之中的事。


储备货币是在全球范围内被普遍接受的交易和储蓄货币。印发全球主要储备货币的国家(现在是美国,但就像我们将会看到的那样,这在历史上发生过变化)享有强势地位,以世界储备货币计价的债务(即美元计价债务)是全球资本市场和全球经济的基石。所有曾经的储备货币都已不再是储备货币,而曾经享有这种特权的国家,往往最终会遭受重创。因此,我也开始思考美元作为世界头号储备货币是否、何时及为何将会失去世界领先储备货币的地位,它会被何种货币取代,而这又将如何改变我们所知的世界。


2. 内部秩序和混乱周期:在我的一生中,财富、价值观和政治差距从未像现在这么巨大。研究20世纪30年代和两极分化严重的其他时代后,我发现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上台,经济和市场都会受到巨大影响。因此,我自然想知道目前的这些差距将会导致何种结果。这些历史研究告诉我,● 当财富和价值观差距巨大且经济衰退时,人们会为如何分配财富发生严重冲突。当下一次经济衰退到来时,民众和决策者将如何对待彼此?这令我十分担忧,因为央行充分降息以刺激经济的能力有限。除了这些传统工具失效之外,印钞和购买金融资产(现在被称作“量化宽松”)也扩大了贫富差距,因为购买金融资产会推高资产价格,这有利于持有更多金融资产的富人,而无利于贫困者。这会对未来产生何种影响?


3. 外部秩序和混乱周期:在我的一生中,美国第一次遇到了真正的对手(苏联曾只是军事对手,从来不是重要的经济对手)。中国已经在许多方面成为美国的竞争对手,并且在很多方面以更快的速度变得更加强大。如果这种趋势继续下去,那么中国将在许多重要方面超过美国,而这些方面会决定一个大国的主导地位。中国至少将成为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在我一生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近距离观察这两个国家。如今,两国间的冲突快速激化,尤其是在贸易、科技、地缘政治、资本以及经济/政治/社会意识形态领域。我不禁想知道,这些冲突和由此导致的世界秩序变化将会如何演变,这将对我们所有人产生何种影响。


为了了解这些因素及其综合影响,我分析了过去500年所有主要帝国及其货币的兴衰,着重关注三大帝国:当今最重要的美帝国和美元、之前最重要的大英帝国和英镑,以及再之前的荷兰帝国和荷兰盾。另外,我也关注了六个重要但财政地位相对次要的大国:德国、法国、俄罗斯、日本、中国和印度。在这六个国家中,我最关注的是中国,并回顾了中国自公元600年以来的历史,原因有:(1)中国在历史上一直都非常重要;(2)中国现在也非常重要,将来甚至可能会更加重要;(3)中国提供了考察王朝兴衰的许多案例,可以让我更好地了解其背后的模式和动因。通过这些案例,我们可以更清楚地了解其他因素(最重要的是技术和天灾)如何发挥重要作用。


通过研究各个帝国、各个时代的案例,我发现重要帝国通常延续大约250年(上下误差150年),帝国内部的经济、债务和政治大周期持续50~100年。通过研究上述每个帝国的兴衰过程,我可以看出一般过程的典型模式,从而考察这些模式背后的不同机制和原因。这些分析让我受益匪浅,我希望清楚地讲述给读者。


如果过于关注当前事件,或者只看平均数据而不是个别案例,我们就会忽视这些周期。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当前事件,没有人谈论这些大周期,而大周期是当前事件的最大驱动力。我们从整体或平均数字中看不到个别案例的变化情况,而后者的变化幅度要大得多。例如,如果只看股市的平均水平(如标普500指数),而不看个别公司,我们就会忽视一个重要的事实:构成平均指数的几乎所有公司都有初创、壮大和衰亡的阶段。如果你投资一家公司,除非分散投资并且调整押注(就像构建标普指数那样),否则就会在经历大涨之后,经历大跌,直到消亡。但如果你能比大多数人更早地分辨出上涨和下跌时期,就可以妥善地改变市场头寸。我所说的“改变”并不只是指改变市场头寸,对帝国的兴衰来说,它意味着“改变”几乎一切,包括居住地。


这就引出了我的下一个原则:● 要想把握全局,就不能着眼于细节。虽然我将尽量准确地描述整个大局,但我无法做到完全精确。此外,要想洞察并理解整体格局,我们就不能从追求精细入手。这是因为我们分析的是在较长时间跨度里发生的巨型宏观周期和演变。要想做好这些分析,我们就必须放弃一些细节。当然,在涉及重要细节时(这种情况较常见),我会从粗略的全局性分析转为详尽的细节性分析。


从全局角度考察历史,会大大改变你看待事物的方式。比如说,由于这些历史研究的时间跨度很大,许多我们习以为常的要素、形容这些要素的术语都不复存在,因此我的有些措辞可能不够准确,但为了阐述整体格局,我忽略了一些看似重要但对整个研究不太重要的细节。
例如,我一度纠结于是否区分国家、王国、民族、政府、部落、帝国和朝代之间的差异。当今,我们主要使用“国家”(country)这个词。然而,“国家”这个词直到17世纪欧洲三十年战争后才出现。换句话说,此前并不存在国家(一般来说,并非绝对如此),而存在邦国和王国。如今,在有些地方,王国依然存在,并可能被误以为是国家;在另一些地方,二者同时存在。通常情况下(并非总是如此),王国规模较小,国家更大,帝国最大(国土面积大于王国或国家)。三者之间的关系通常并不那么明确。大英帝国基本上是从一个王国逐渐演变成国家,之后演变成帝国的,其疆域远远超出英格兰边界,统治者管控着广阔的领土和许多非英格兰人。


每种单独控制的实体(如国家、王国、部落、帝国)以不同的方式管控民众,这会使追求准确的人感到更加困惑。例如,有些帝国是被一种主导势力占据的区域,而另一些帝国则是受一种主导势力影响的区域,这种主导势力通过威胁和奖励进行控制。一般来说,大英帝国占领着其治下的国家,而美利坚帝国主要以奖励和威胁的方式控制更多的国家(并非绝对,因为在我撰写本书时,美国在70个国家设有军事基地)。也就是说,尽管美利坚帝国的存在是显而易见的,但是这个帝国到底包含什么不那么明确。总之,我的意思是,试图做到精确完美,会影响对重要大局的阐述。因此,请包涵我的不精确。比如,我在下文中将所有这些实体统称为国家,尽管从严格意义上讲,并非所有实体都是国家。


与此相关的一个问题是,有些人会说,我无法对比不同时期不同体制下的国家。我对此表示理解,并会尽可能地解释各国之间的主要差异。各国存在永恒普适的共性,这些共性远比差异更重要。如果我们仅因这些差异而无视共性(我们可以从共性中获得历史借鉴),那就太可悲了。


我所未知的远超过已知的


刚开始思考这些问题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企图认识宇宙的蚂蚁。我的问题比答案多得多,我涉猎的许多领域是其他人用毕生精力研究的领域。在这个过程中,我与世界上最杰出的历史学家交谈,与当今或过去创造历史的决策者交谈,与这些佼佼者展开探讨,了解他们对某个方面的深刻见解,但没有一个人可以提供解答所有这些问题所需的全面理解。然而,通过与他们交谈,把我的认知和研究联系起来,我逐步理出了头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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