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天运》：“仁义”的出现，恰恰说明人心在堕落

上一期的《庄子·天运》篇，还剩下一部分没讲完，我们继续来了解。首先，下面这则寓言，作者借老子之口，阐述对仁义的看法。

孔子见老子，跟他谈论仁义。

老子说：“米糠迷乱人眼，天地四方颠倒；蚊虻叮咬肌肤，彻夜不得入眠。仁义毒害人心，祸乱莫大于此。你使天下不丧失真朴，自己顺风而动，依德性而立，何需竭力标榜仁义，正如敲锣打鼓，去追逐逃亡之人一样呢？白鹤无需天天洗澡，便能保持洁白；乌鸦无需天天日晒，便能保持漆黑。禀于自然的黑白，根本无需争辩；人为打造的名誉，根本不值得推广。泉水干涸，鱼相处于陆地，相互以湿气呼吸，相互以唾沫湿润，与其如此，不如相忘于江湖。”

所谓相濡以沫，就是说当泉水干涸，水变得极其珍贵的时候，鱼儿们只能靠唾沫和湿气，让彼此苟延残喘。而刻意推行仁义，也正说明已经到了仁义极为稀缺的时候了，此时人心已变，大势已去，再去标榜仁义，只会使人心越发虚伪。与其如此，不如忘却仁义，顺任自然。当人们不再标榜仁义的时候，便说明，仁义已不再稀缺，就像江湖水一样浩瀚。此时，人们的行为，无不符合仁义，但人心中并没有仁义的概念，因为所有的行为都是自然而然，没有丝毫刻意。既然每个人都这么做，哪里还值得标榜呢？这正是“至仁不仁”的境界。

我们接着往下看。

孔子见过老子，回去后，三日不提起此事。

弟子问：“先生见到老子，对他有何劝谏吗？”

孔子说：“我如今竟然见到了龙！龙，合则浑然一体，散则为斐然成章，乘云气而翱翔于阴阳之间。我当时目瞪口呆，又拿什么劝谏老子呢？”

子贡说：“难道真的有这种人，明明静如枯槁，却显出神龙之貌；明明沉默如渊，却发出雷霆之音；行动起来，便如天地般包容万象。我能去见识一下他吗？”

于是子贡以孔子的名义，去拜访老子。

老子坐在厅堂之上，低声说道：“我已垂垂老矣，你有何指教吗？”

子贡说：“三皇五帝治理天下的方法虽不同，但他们都享有盛名。而先生您却偏偏认为，他们不是圣人，为什么呢？”

老子说：“年轻人上前来！你为什么说他们不同呢？”

子贡回答说：“尧传给舜，舜传给禹，大禹用勤劳治天下，商汤用武力治天下，周文王顺从商纣王而不敢违逆，周武王违逆商纣王而不愿顺从，所以说他们不同。”

老子说：“年轻人你再上前来！我告诉你，三皇五帝是如何治理天下的。黄帝治理天下，使民心不分内外彼此，亲属去世而不哭，并不遭人非议。尧治理天下，使民心相亲相爱，为了亲人，减去一些礼数，也并不遭人非议。舜治理天下，使民心相互竞争，孕妇十月生子，婴儿生下五个月便能说话，还没成为儿童便有了人我之分，人开始短命了。禹治理天下，使民心多变，人各怀鬼胎，兵戈随之出现，认为杀死盗贼不算杀人，人自分种群以争夺天下，于是天下惊骇，儒墨等百家开始兴起。刚开始天下还存在秩序，如今却已大乱，还要说什么！我告诉你，三皇五帝治理天下，名义上说是治理，实则是祸乱天下。三皇的心智，上掩蔽日月之光明，下违背山川之精华，中破坏四季之运行。他们的心智如毒蝎之尾，因此就连微小的动物，也活不安宁。他们居然还自以为是圣人，岂不可耻吗？无耻之尤。”

子贡听后惶恐不已，站立不安。

这一部分，作者借老子之口，表达了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的感慨，同时对儒家所崇尚的三皇五帝进行了激烈的批判，言辞异常尖锐。当然，这里的“三皇五帝”，是一个代词，指代的是前面子贡提到的，尧、舜、禹、汤、周文王和周武王。在作者看来，三皇五帝运用心智的有为而治，是人心变异的根源，是天下大乱的祸首。而其言外之意，在于主张顺应自然的无为而治，让人心去伪存真。

再来看最后一部分，依旧是孔子与老子之间的对话。

孔子对老子说：“我研究《诗》《书》《礼》《乐》《易》《春秋》等六经，自以为很久了，已熟知其中的道理。我以这些学问去见各国君主，讲解先王之道，阐明周公、召公的功绩，却没有一位君主采用。太难了！人就这么难以说通吗？道就这么难以明辨吗？”

老子说：“幸好你未遇到治世之君啊！六经，不过是先王的陈迹，哪里是足迹的根源呢？如今你所推行的，就像是足迹。足迹，是鞋子踩出来的，哪里是鞋子本身呢。白鹢这种鸟，相互之间定睛凝视便能受孕；虫，雄的在上方鸣叫，雌的在下方应和，便能受孕；“类”这种生物，雌雄同体，自己便能受孕。万物之天性不可易，命理不可变；时间的流逝不可阻止，大道的运行不可堵塞。若符合大道，那就无所不可；若不符合大道，那就没什么可以。”

孔子闭关三个月之后，再次去见老子，说：“我明白了，乌鸦喜鹊孵化而生，鱼类濡沫而生，蜂类变化而生，弟弟出生，哥哥就会因失爱而啼哭，这都是自然规律。很久啦，我没有和自然造化为伴。不与造化为伴，又怎么能去教化他人呢？”

老子说：“可以啦，孔丘得道了！”

这则对话，同样是借老子之口，批判孔子照搬周朝制度的行为，认为孔子只知周朝有好的制度，却并不知道制度所适用的时代背景，正如只知鞋印而不知鞋子。同时，作者提出，万物各有其天性与命理，不断流逝的时间、不停运行的大道，自然会推着万事万物往前走，根本无需人刻意而为。最后说孔子得道，似乎也是作者的一种希冀，希望世人能够顺应大道而行。至此，《庄子·天运》篇介绍便完了，我们下期视频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