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诗歌 | 戴望舒《我的记忆》

《我的记忆》

戴望舒

我的记忆是忠实于我的，

忠实甚于我最好的友人。

它生存在燃着的烟卷上，

它生存在绘着百合花的笔杆上，

它生存在破旧的粉饼盒上，

它生存在颓塬的木莓上，

它生存在喝了一半的酒瓶上，

在撕碎的往日书稿上，

在压干的花瓣上，

在漆暗的灯上，

在平静的水上，

在一切有灵魂没有灵魂的东西上，

它在到处生存着，

像我在这个世界上一样。

它是胆小的，它怕着人们的喧嚣，

但在寂寥时，它便对我来作亲切的拜访。

它的声音是低微的，

但它的话却很长，很长，

很多，很琐碎，而且永远不肯休；

它的话是古旧的，老讲着同样的故事，

它的音调是和谐的，老唱着同样的曲子，

有时它还会模仿着爱娇的少女的声音，

它的声音是没有气力的，

而且还夹杂着眼泪，夹杂着太息。

它的拜访是没有一定的，

在任何时间，在任何地点，

甚至当我已经上床，朦胧地想睡了；

人们会说它没有礼貌，

但是我们是老朋友。

它琐琐地永远不肯休止的，

除非我凄凄地哭了，

或是沉沉的睡了，

但是我是永远不讨厌它，

因为它是忠于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