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析】孟凡君：张顺不顺，浪里白条着黑道

撰稿：孟凡君

演播：周健

喜马拉雅的听众朋友，大家好！我是孟凡君。我们今天继续进行传世名著《水浒传》第六十五回的解读。

这一回的回目是：托塔天王梦中显圣，浪里白条水上报冤 。其中“托塔天王梦中显圣”的故事发生在宋江招降了大刀关胜和急先锋索超之后，却一直未能攻下北京城。宋江心急如焚之际，梦见晁盖了。晁盖在梦中说宋江“有百日血光之灾”，只有江南地灵星可以救治。而后宋江真的犯病了，便让浪里白跳张顺去请神医安道全，于是又引出了“浪里白跳水上报冤”的故事。

在这两个故事中，作者通过一些细节刻画，不经意地揭示出许多内容，或耐人寻味，或触目惊心。下面让我们分别来领略一下。

常言道：“人死如灯灭。”因此，不管是古代圣贤，还是现代唯物论者，往往不会迷信“梦中显圣”，而是倾向于“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说法。所以，宋江梦见晁盖了，不是晁盖在“显圣”，可能是宋江“日有所思”的结果。

作者在描述宋江做梦时，有几个要点值得我们留意——

第一个要点：宋江梦到晁盖时，所说的话别有深意。其中两句是：“屈死冤仇不曾报得，中心日夜不安。前者一向不曾致祭，以此显灵，必有见责。”请注意“屈死冤仇”四字。我们已经知道，晁盖是因攻打曾头市而中毒箭身亡的，这确实是血海深仇，但如果晁盖真的死于敌手，那么晁盖之死就不“屈”，晁盖之仇就不“冤”。所以，“屈死冤仇”四字，是否意指他不是死在敌人手上，所以才含冤受屈？这一番话，从宋江“夜有所梦”的角度，道出了宋江“日有所思”的真实想法。另外，“一向不曾致祭”六个字，说明晁盖死后，宋公明便忙于统帅梁山，疏于再料理晁盖的祭拜后事。这让我感觉，晁盖之死，宋江摆脱不了嫌疑。

第二个要点：晁盖在梦中向宋江说的话与事实不符。晁盖说的是：“贤弟有百日血光之灾，则除江南地灵星可治。”众所周知，“血光之灾”指的是刀兵之灾，而宋江后来只是出现了背部红肿的症状，请来神医安道全之后，不过十天就康复了。所以，宋江不过是几天的背部肿痛，根本不是“百日血光之灾”。另外，“江南地灵星”之说有猫腻。所谓“江南地灵星”，就是神医安道全。晁盖在梦中所说的，应该是“除了江南地灵星无人可治”的意思，但是原文却是“除江南地灵星可治”，如果不考虑文本表达的疏漏，晁盖说的这番梦话可真的是“梦话”了。

第三个要点：晁盖在梦中劝宋江收兵之说值得推敲。在迷信中有“冤鬼索命”的说法。我们在前面的分析中已经说明，晁盖之死可能与宋江有干系。如果是这样的话，晁盖的鬼魂一定会找宋江伸冤报仇，而不是亲亲热热地告诉宋江“早早收兵，……回军自保，免致久围。”可见，是宋江久攻北京不下，有了退兵的打算，才构思出这样一个梦境，借晁盖来说事，而吴用心领神会，以一句“既是晁天王显圣，不可不依”，就顺坡下驴了。可见，此处水很深！

接下来，我们看一下宋江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宋江发病后，“只觉背上好生热疼”，而且其背部像“鏊子一般赤肿起来”。因此吴用断定“此疾非痈（yong1）即疽（ju1）。”

具备中医常识的人知道，痈的症状是大面积红肿，而疽的症状是米粒状的浓疮。从宋江的背部“鏊子一般赤肿”的症状，就可以判定宋江背上长的是痈，而不是疽。

这里就有一个关键问题：什么样的人会背部会长痈？

按照一般中医的病理，肾气亏损、内热旺盛的人背部会长痈。

而中医还说，惊恐会导致肾气亏损，焦虑会导致内热旺盛。

所以，宋江背部长痈，是不是他惊恐和焦虑的结果。

为了救身陷牢狱的卢俊义和石秀，宋江才兴兵打北京，久攻不下自然焦虑。但是，宋江“惊恐”什么？

答案似乎只有一点：唯一能让宋江惊恐的，就是晁盖之死。

这样，通过宋江做梦和脊背长痈的描写，作者不经意给前面发生的“晁盖毒箭致死案”提供了一些出乎意料的佐证。

因此，可以说，所谓“天王显圣”，不过是宋江捣鬼罢了。

在接下来的“浪里白跳水上报冤”的故事中，作者则运用了一系列的白描手法，为我们展示了一副怵目惊心的人间地狱图——

第一处白描：张顺水上被劫

在前面已经介绍过了，浪里白跳张顺是浔阳江的打鱼人的头目，偶尔也跟他的哥哥船火儿张横在浔阳江上打劫过客，然后分了打劫的钱财，再去赌博。虽然不是英雄做派，倒也兄弟情深，同时与混江龙李俊等人义气相交。可是，张顺在去请神医安道全给宋江治病的途中，被截江鬼张旺和油里鳅孙三在江上打劫。声称“金银也要、性命也要”的张旺除了抢了张顺的金银，还把张顺捆绑起来扔到了江中。然后，张旺又一刀砍死了犯罪同伙孙三，独吞张顺去请安道全所带的一百两金子。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有打劫前科的张顺遇到了以打劫为生的张旺，由此遭遇到了人生的不顺。同张顺早年打劫的时候相比，张旺“图财害命杀同伙”的做派，真可谓是一种循环！

第二处白描：神医安道全的真面目

在古代中国，说起以行医为业的人，往往有两句话：一句是“不为良相，便为良医”；另一句是“大医精诚”。医者不仅以治病救人为己任，而且其为人也往往是品行端正的，比如华佗、张仲景、孙思邈、李时珍，都是这样的人。但在《水浒传》中，安道全虽然也称“神医”，其人品行事却令人不敢恭维。主要表现在：第一，医生以救死扶伤为天职，但安道全受到张顺给宋江治病的恳求后，却以“拙妇亡过，家中别无亲人，离远不得”为由，拒绝了张顺。退一步讲，家中没人，正是远行无牵挂的时机，安道全却用来作为推辞不去的理由。可见安道全的人品有指摘之处。第二，安道全的老婆死后，他转过头和建康府的一个名叫李巧奴的烟花娼妓“如常往来”，而且任由这个娼妓摆布。这与“神医”的名号似乎是不般配的。

第三处白描：娼妓之家的新风尚

在这一回中，作者对娼妓李巧奴和鸨母的描写也是令人大跌眼镜的。在安道全领着张顺去李巧奴家时，李巧奴把张顺拜做了叔叔，听说安道全到外出，李巧奴便“撒娇撒痴”，连咒带骂，坚决不让安道全走，这明摆着是居家过日子的甜蜜节奏了。但是，当截江鬼张旺拿着十两金子要来与李巧奴私会时，鸨母却又把李巧奴偷偷从喝得大醉的安道全的床上扯出来，再让李巧奴在自己的房间里与张旺柔情蜜意！古人云：“盗亦有道。”意思是说，就是做强盗的都要有基本的做人行事的道。此处鸨母和李巧奴的做派，已经完全颠覆了娼妓业的游戏规则。这是“人心不古”的另一个侧面的写照。

第四处白描，也是这一回最出彩的地方：张顺报冤

张顺当年与哥哥张横打劫时，是只劫财、不害命的。没想到，时过境迁，遇到了一个不仅要钱要命、而且还想独吞的张旺，差点命丧江中。后来虽然咬断绳索，死里逃生，自然是一肚子冤气无处发泄。在娼妓家又遇到张旺后，为人和顺的张顺便开启了狂暴的复仇程序：

——等到半夜，趁众人昏醉之时，先拿起厨刀杀了鸨母，又抄起斧头砍杀了厨房里的两个下人和房中的一个婆娘。李巧奴生死不明，张旺跳墙逃走。这一番砍杀，又有武松血溅鸳鸯楼的感觉。

——张顺杀人后，割下衣襟，蘸着鲜血，在粉壁上写道：“杀人者，安道全也。”连写数十处。安道全看了，吓得浑身麻木，颤做一团。一边喊着“你苦了我也！”一边乖乖地跟着张顺“连夜径上梁山泊”。可以说，宋江、吴用逼着别人上梁山的妙法，已经让属下心领神会、活学活用了！

——通过霍闪婆王定六，张顺在江上逮住了张旺，把手脚捆做一块，直扔进扬子江中。以牙还牙，大仇得报！

总之，这一段描写固然令人解气，拍手称快，但我们也要看到另外的一面：江水依然如旧，人心更加奸邪；替天行道成空话，顺民却已入魔！

本回到此为止，下回精彩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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