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期：李清照《点绛唇·蹴罢秋千》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人来，袜刬（chǎn）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朋友们，晚上好，我是卫东，很高兴又和大家如期而遇。今天是农历四月初一，这意味着，我们已经走完了整个烟花三月。四月，夏的气息越来越浓重。在这珍贵的春末夏初，我们会继续一起读古诗，一起分享读古诗的心情。

前几期的节目播出后，我看到了很多朋友的留言，非常感动。跨越时间的距离，我们触到了古人的情绪；跨越空间的距离，我们呼吸与共，一起领略着生命中点点滴滴的美好、分享着与众不同的人生况味。

春近尾声，一路走来，我们品读了众多男性诗人的作品。今天，我们换个视角，来感受一下女性诗人笔下的春情。所以，我特地选取了李清照的这首《点绛唇·蹴罢秋千》，与大家一起分享。

李清照，号易安居士，是我国宋代非常著名的女词人，有“千古第一才女”之称。她出生于书香门第，由于其父李格非藏书丰富，从小就在良好的家庭氛围中打下了坚实的文学基础。出嫁后与丈夫赵明诚共同致力于书画金石的搜集整理。后来，赵明诚去世，金兵入侵中原，她流寓南方，转嫁他人后又离异，晚年境遇非常孤苦。

王国维说“一代有一代之文学”，如果诗是唐朝代表的话，那么，词无疑便是宋代的象征。宋词内部可分为豪放与婉约两派，豪放派的代表是苏轼、辛弃疾；婉约派的代表之一，就是我们今天将要读到的这位李清照。

与其前期生活优裕，后期颠沛流离相呼应，她的词风也可分为前后两期。我们今天的这首《点绛唇·蹴罢秋千》就创作于其生命的前半期：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人来，袜刬（chǎn）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在秋千上玩了多时，下来后气喘吁吁，慵懒地擦拭着纤纤细手。汗水已经将薄薄的上衣打湿，犹如露珠压上了柔弱的花枝。客人突然来访，慌得来不及穿上鞋子、更来不及整理因荡秋千弄乱的发饰。只能穿着袜子，含着羞一溜烟往闺房跑。到了门口，好奇心作怪，想看看来人是不是自己心中那位白马王子，可是又不好回头看，怎么办呢？只好假装嗅门边的青梅，趁机瞟一眼客人。

这首词风格清新明快，寥寥几字，便将闺中小儿女的痴态勾勒得惟妙惟肖。读来令人忍俊不禁。

在中国古代，妇女是不能轻易在外人，尤其是男客面前露面的。所以，发生了词中女子匆忙躲避这戏剧性的一幕。类似细节在《红楼梦》里还能找到很多。例如，第十三回，秦可卿病逝后，贾珍匆忙到内室去找王熙凤帮忙打理几天宁国府，由于事出紧急，女眷们均毫无准备，窘态毕露。书中原话是这样的：

有人报说：“大爷进来了。”唬的众婆娘唿的一声，往后藏之不迭，独凤姐款款站了起来。

书中这一描写，在众妇人的对比之下，显出了凤姐的老辣沉稳。然而词里的这位女主人公明显不是凤姐，所以，在客人猝不及防到来时她也慌乱了。但是作为一个未出嫁的少女，她的慌乱又不同于书里那些妇人的慌乱。她的慌乱，让你觉得，狼狈中有一种无法抑制的青春的美。

词人将躲避客人这个情节巧妙地设置在了荡秋千的活动之后。古代，草地上荡秋千，女孩们经常会把鞋脱了，头上发簪在春风摇曳里早已松散，汗湿了一身，连擦手都没力气。偏偏这个时候，客人来了，这不是忙里添乱么？

放到今天，词人简直是微电影高手。在最紧急的时刻抓拍了一个有趣的细节：“袜刬”，即来不及把鞋穿上，只能穿着松脱脱的袜子开溜。

李后主在描写小周后与自己幽会的词中也有类似的细节：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由于深夜寂静，小周后担心鞋子触碰到地面会发出声音，于是只能把鞋脱了，用手提着，穿着袜子悄悄上楼，那慢吞吞，小心翼翼，唯恐为人所知的神态将一个“偷”字写到了极致。然而，在李清照的词中，女主人公则是穿着袜子快速跑开，与后主词对比起来，别有另一番活泼的趣味。

词到此处已可谓精妙绝伦。然而词人并未就此搁笔。“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九个字，欲拒还迎，波澜又起，将爱情懵懂中的娇憨小儿女态表露无遗。女子消失在我们视线之前，借嗅梅之举，偷偷回首看了一眼客人。我们可以想见，其心中实在是默默期盼着一位心上人的到访，这一回首只是想证实是否如愿。

我为什么料定她心中有一位白马王子呢？因为“梅”在中国传统文化里，往往象征着爱情。

《诗经·召南·摽（biào）有梅》里写道：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dài）其吉兮！

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顷筐塈（jì）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

梅子的成熟，意味着女子已经做好了出嫁的准备。眼见树上的梅子一天天掉下来直至落光，自由恋爱的时节马上就要过去了，然而求婚的人迟迟不来，女子心中越来越急迫。此外，“梅”与婚姻里“媒人”之“媒”同音，这对爱情婚姻的象征意味就更明显了。

但与《诗经》里成熟的梅不同，李清照的词里写到的梅，是“青梅”，尚未成熟的梅，象征着少女爱情的青涩懵懂。李白著名的《长干行》里即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之句，后世“青梅竹马”一词就来源于此。

青春多美好啊，那些青涩懵懂的恋情之所以让人怀念，也许并不是因为爱情本身，而是因为那些一去不复返的青葱岁月吧。其实，青春不一定在于年龄，更在于你看待世界的方式和心态。在这个春天的末尾，读一首少女心的小词，整个人都忍不住洋溢着青春的幸福感。当人生辗转于“围城”内外，疲惫于柴米油盐时，不妨回头看看来时的路。就像那句流传很广的话“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好了，今天就到这里。祝大家今夜好梦，我们周日再见。

本期题图：谢志高《蹴罢秋千》

本期音乐剪辑自陈伟伦的《晨光小野》，付娜的《再见杨柳》以及群星的《箫中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