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犍陀罗的佛陀圣物

67.犍陀罗的佛陀圣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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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前面章节讨论迦腻色伽时,我们已经谈到了犍陀罗最重要的佛陀圣物佛钵的故事。迦腻色伽一世把佛钵从华氏城抢到布路沙不逻,之后在数百年中,以佛钵为核心圣物,犍陀罗成为佛教的一大中心。中国的西行求法高僧们,在其巡礼过程时,其中一项重要的内容就是去今天的白沙瓦附近礼拜保存在那里的佛钵。最近在艾娜克出土的燃灯佛授记浮雕基座上,也装饰了礼拜佛钵的内容。佛钵作为佛法的象征、以及跟弥勒信仰紧密结合的圣物(释迦牟尼给未来佛弥勒的传法信物),经常出现在犍陀罗浮雕中,是犍陀罗艺术非常流行的主题。


犍陀罗艺术品中礼拜佛钵的浮雕


舍利(sarira),汉译又作“设利罗”、“实利”、“室利罗”等,唐代慧琳《一切经音义》、《法华玄赞》、《资持记》等都指出,其发音应该更接近“设利罗”、“室利罗”,意思是“体”,也就是“佛身体”、“如来碎身遗骨”。唐代高僧道世在佛教百科全书《法苑珠林》中将舍利分为三类:“一是骨,其色白也;二是发舍利,其色黑也;三是肉舍利,其色赤也。菩萨、罗汉皆有三种。若佛舍利,椎击不破,弟子舍利椎试即碎。”


对佛陀遗骸、圣物的崇拜是犍陀罗地区的一大特征。对舍利的崇拜,主要也是集中在犍陀罗地区。在印度其他地区,包括佛陀出生地,都看不到相关的雕像或者其他的艺术品。佛顶骨、佛牙、佛影、锡杖、袈裟、佛发、佛钵、佛足迹、晒衣石等这些佛教圣物,广泛分布在犍陀罗、斯瓦特和今天阿富汗南部的广大地区。中国的西行求法高僧们都曾目睹这些圣物或者圣迹,有些高僧给我们留下了详细的描述。法显的《佛国记》、宋云的《宋云行记》和《洛阳伽蓝记》、玄奘的《大唐西域记》等都对这些圣物和圣迹有详细的记载。有关这些佛陀舍利及其他圣物的传闻和信仰,也在魏晋南北朝时期传入中国,成为广为人知的知识。


越过喀布尔峡谷,西边紧邻的是那揭罗曷国(Nagarahāra,那竭国,今阿富汗东部的贾拉拉巴德),这里是燃灯佛为前世释迦授记的地方。佛影窟、供奉佛顶骨的窣堵坡非常有名。尤其是佛影窟,释迦曾在此教化瞿波罗龙,将佛的身影留在了洞窟内。法显记载,诸方国王遣工画师模写。这个佛影窟早已为中土所熟知,成为中国西行求法巡礼高僧向往的朝圣之地。玄奘的时代,佛教已经衰落,佛影窟中佛的身影几乎消失了,但是玄奘记载,如果虔诚礼拜,还是可以重新浮现的。那揭罗曷最为人所知的是它那里保存着佛顶骨、佛齿等舍利。公元5世纪初,高僧法显在其著作中(《高僧法显传》,《大正藏》第51册)记载了自己在那揭罗曷所见到的供养佛顶骨的场面:“那竭国界酰罗城城中,有佛顶骨精舍,尽以金薄七宝挍饰。国王敬重顶骨,虑人抄夺,乃取国中豪姓八人,人持一印,印封守护。清晨,……出佛顶骨,置精舍外高座,上以七宝圆碪,碪下琉璃钟覆,上皆珠玑挍饰。骨黄白色,方圆四寸,其上隆起。……以华香供养,供养已,次第顶戴而去。从东门入,西门出。……日日如是,初无懈倦。供养都讫,乃还顶骨于精舍中,有七宝解脱塔,或开或闭,高五尺许以盛之。……(那竭)城中亦有佛齿塔,供养如顶骨法。”

这里提到的酰罗城,就是现在的哈达地区(Haḍḍa)。哈达在贾拉拉巴德以南,是一个重要的佛教中心,也是佛教艺术的天堂。窣堵波众多,供养释迦牟尼的顶骨舍利。根据玄奘的记载,这里还供养着释迦牟尼的袈裟、锡杖,乃至世尊的眼睛:“又有七宝小窣堵波,有如来眼睛,睛大如奈,光明清澈,皦映中外。”即便到了7世纪初,前往礼拜的人,仍然是“相继不绝”。(《大唐西域记》卷二)


广义的犍陀罗地区,因为没有圣地,所以更加强烈地希望能够通过佛陀舍利和圣迹的崇拜,树立和强化自身的佛教中心地位。这里被描述为释迦牟尼前生舞台的本生处,留下了足迹、佛影、晒衣石等圣迹,还保留了大量各式各样的佛陀遗物。佛教轮回的时间观念,给犍陀罗人将自己的地方描述为佛教圣地提供了理论依据。虽然历史记忆中的释迦牟尼不出生和生活在这里,但是这里却是他前世成佛之前接受燃灯佛授记的地方。犍陀罗这么多佛陀舍利的“物理性”存在,使犍陀罗对于北印度的佛陀故地(比如佛诞生地、修行得德地、初次讲法地、涅槃入灭地),具有更高的神圣性。这一点在中古时代体现的很明显——对中国的西行求法僧人来说,犍陀罗远远比那些北印度的佛教圣地具有更大的吸引力。佛陀生前使用的佛钵、佛陀的头顶骨舍利,这类佛教圣物,是巡礼僧人必须礼拜的圣物。在数百年中,犍陀罗佛教,远远比北印度要繁荣得多。佛陀舍利的崇拜,今天的阿富汗、巴基斯坦和西北印度,尤其是犍陀罗地区,是舍利崇拜最根深蒂固的地区。大量跟舍利崇拜有关的佛教艺术品,包括表现分舍利场景的浮雕、众多的形状各异的舍利容器、乃至保存舍利的窣堵波,都是对这一现象的反映。


本节我们通过佛发舍利的个案,来说明舍利崇拜在犍陀罗艺术中的地位。佛发舍利在佛教史上是比较特殊的一种圣物。在犍陀罗艺术中,我们看到了礼拜佛陀发冠的浮雕。佛教僧侣剃掉头发,以示切断俗缘,从自我的小爱转化为对众生的大爱。所以剃发本身是一个过门仪式,随着头发的剃落,标志着身份和认同的转换。佛、法、僧为佛教三宝,但佛陀本身是否属于僧众中的一员,是佛教史上争论很久的一个话题。佛陀不是普通的僧侣,但是有时又被解释为僧伽中的一位。就佛发而言,佛陀剃落头发,标志着佛陀的出家——剃发后来也因此被赋予了切断跟世俗家庭联系的意涵。不论是佛教文献,还是犍陀罗佛教浮雕,都有佛陀剃发的描述和场景。但是即便剃发后,佛陀仍然是有头发的,而且佛发是佛陀作为圣人标志的三十二相之一。佛发在佛教教义中具有特殊的意义,比如犍陀罗雕塑中的燃灯佛授记,其中一个重要的元素就是儒童(未来的佛陀)的长发。当燃灯佛进入钵摩城时,儒童见到地面泥泞,解下皮衣覆盖,仍然不够,于是解发布地,让燃灯佛蹈踏而过。于是燃灯佛预言,儒童将于未来世出生于迦维罗卫而成佛。(有关文字参看吴月支优婆塞支谦译《佛说太子瑞应本起经》卷上,《大正藏》第3册)


而且,佛发也是佛陀舍利中很重要的一种,而且是唯一的佛陀在世时就被建塔供养的佛舍利。作为跟佛陀紧密相关的圣物,佛发崇拜(cudamaha)在佛教信仰中有重要的意义。佛教传入中国之后,有关佛发舍利的崇拜也随之传入,曾在历史上留下特殊的痕迹,直到今天。


《本生姻缘记》(Nidanakatha,本生经的序论与佛传)、《佛说普曜经》(Lalitavistara)、《大事》(Mahavastu)对佛陀剃发进行了描述,比如《本生姻缘记》记载道:“﹝佛陀﹞右手持剑,左手抓住发辫以及上面的冠冕,将其割断。于是,他的头发变成了两寸长,并且右旋,紧紧贴在头上。从此,终其一生,佛发永远保持两寸长,胡须也复如是。”


 2001年3月浙江省文物研究所对雷峰塔地宫进行考古发掘,出土了装有吴越国王钱弘俶供奉的佛发舍利,这一舍利被称为与北京的佛牙舍利、法门寺的佛指舍利并列的佛陀真身舍利。根据出土石碑,这一佛教珍宝被称为“佛螺髻发”。螺髻也正是如来三十二相之一。


综上所述,不论是佛经的记载、西行高僧的目睹,还是汉地崇拜佛发的文字描述和出土证据,有关佛发得基本特征大体都是一致的,也反映了对佛发的崇拜,既有文本的支持,又有地方传统的证据。除此之外,我们也看到犍陀罗雕塑中展现的礼拜佛发的情形,跟文献的记载可以彼此映照。


广义的犍陀罗地区毫无疑问曾是佛发崇拜的核心地区之一,而中土的佛发崇拜应该也受到这种宗教传统的影响。我们提到,直到7世纪上半叶,玄奘在迦毕试仍看到崇拜佛发舍利的盛况,佛发被“以七宝装之,盛以金匣”,相当隆重。佛陀本人虽然从未到过犍陀罗,但是《大智度论》却记载,佛曾到罽宾国降服隶跋陀(即汉译“离越”)仙人,后者恳请佛陀给予其佛爪、发,建塔供养。南朝梁僧旻宝唱等集《经律异相》卷六还记载说,这座塔仍在山下,那里有一座离越寺,其实应该叫做“隶跋陀寺”(《大正藏》第53册)。不过《法句譬喻经》却记载,是佛派遣一个名叫须漫的罗汉,拿着佛发、指甲到罽宾南山中建造佛塔。常有五百罗汉旦夕烧香、绕塔礼拜。


佛发的供养,直到玄奘西行求法时,在中亚到印度的路上仍常常见到,各处建造有不少佛发塔,比如迦毕试、瞿毘霜那国、窣禄勒那国、阿输陀国、那竭城等等。可见这一信仰传统历史之悠久,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在犍陀罗雕塑里能够看到反映佛发崇拜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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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户评论
  • 听友373746626

    真的不错👍

  • 泰山石苔

    多谢何老师,受益良多

  • 刘更生_d9

    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