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康亲王请客的学问

081康亲王请客的学问

在《鹿鼎记》里，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情节，就是康亲王请韦小宝吃饭。我们今天就来聊聊这个事。顺便说一句，金庸小说里的“请客”是一大看点，往往很值得品味的，不要错过了。

言归正题。话说，康亲王是个王爷，韦小宝是个小太监，地位相差很大的。王爷为什么要请小太监吃饭？当然是因为韦小宝是皇帝面前的红人。

用他私下对小宝的话说：别人是朝中的大官，你是宫里的大官，那可威风多了。所以就要拉拢。

这饭局一开始，就碰到一个技术问题——座次怎么排。中国人吃饭，座次是特别麻烦的，有时候大家绕着饭桌拉拉扯扯转半天也排不定座。南方地区还好点，到了北方一些地区更是复杂得很，主宾完了副宾，主陪完了副陪，副陪完了副副陪，也不怕负负得正。总之经济越不发达，吃饭的麻烦事儿越多。

康亲王的饭局当然就更讲究了，席上王爷、大学士、尚书、将军很多，一水儿的大官，个个爵高望尊，光一个索额图就是国史馆大学士。

康亲王怎么分派座次的呢？他先推吴应熊坐了首席。吴应熊是平西王吴三桂的世子，之所以上座原因说得很清楚，“是远客”，千里迢迢从云南来的，“又是平西王的世子”，所以坐了首席。

然后他就推韦小宝坐次席。

这个次席也是不得了，韦小宝只是个死太监，具体职务叫做尚膳司副总管太监，只有五品，在饭桌上级别很低的，却坐到一大桌的王爷、尚书、将军们头上去了。你看康亲王多么会捧人。

韦小宝虽然狂妄，但毕竟此刻他发迹还没多久，也还心虚，你想一个业务经理坐到总裁副总裁头上去了是啥感觉？于是他受宠若惊，拼命推辞。

康亲王这时候说了一句话，我们注意：

“桂兄弟，你是皇上身边之人，大家敬重你，那也是爱戴皇上的一番忠心，你不用再客气了。”

这句话相当有水平，不能小看了。它的好有三处：

第一、举重若轻地给出了合理解释，让韦小宝坐得安心。这一点不用多说。话很到位，“你是皇上身边之人”，既点明了窍要，奉承了韦小宝，又不显过分，尺度把握很有分寸。

第二、在取悦韦小宝的同时，没有自降身份。

这就难了。不同的人拉拢巴结韦小宝，能采取的姿态是不同的。如果是尚膳司里的太监，只要跪地当舔狗就行了，康亲王却不行啊，毕竟是亲王，作为人臣尊贵已极，而且是打过天下、立过战功的。

他固然要拉拢、取悦韦小宝，可也不能低声下气，堕了身份和体面，公然打破了官场长幼尊卑，而且那也会让韦小宝看不起。再者，在场还有那么多地位高、资历高的大臣，也不能大家一起堕了体面。

而康亲王轻轻一句话——敬重桂兄弟你乃是敬重皇上，既捧了韦小宝，又不显得低三下四。事实上，这句话让在场所有官员都全了面子，人人都爱听。它能让坐在韦小宝这个死太监下首的每个大臣都心安理得起来，我们不是坐在死太监下首，而是坐在皇上下首呐！

要知道，拍马屁一道，只让上官开心还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公开拍了马屁，既让上官开心，还能让在场上上下下所有人听了都舒心乐意。这就是康亲王的水平。

第三、把一场原本丑陋的逢迎、拉拢、献媚，瞬间洗白、升华到了忠君爱国的政治高度。

你想想看，席上的这一幕，原本是丑陋的、鄙俗的，也是违反原则的。无数重臣、大臣公然推一个五品死太监坐尊位，它本来是一幕活生生的官场丑剧。

可是康亲王一句话，就一秒改变了这件事的性质，大家违反原则地尊崇一个死太监，原来不是为了谄媚权势，而是由于爱戴皇上的一片忠心，把逢迎取媚韦小宝变成了赤胆忠心了。

这样一来，原本的政治错误也就变成了政治正确，原本的大大违反原则也变成了大大的讲原则。韦小宝要是不坐这个上座，反而是不给大家向皇上表达忠心的机会了。接下来，谁拍韦小宝的马屁越狠，就是对皇上越忠心。厉害不厉害？

在工作中，应该人人有类似体会，同样是做工作，有时候本来是正正经经、光明正大的事儿，经有的人说出口来仿佛就成了猥琐的事、见不得人的事；而有些事原本上不得台面的，可经过有的人说出来，仿佛就成了堂皇的事，无比伟光正的事。这就是表达的艺术。

然后，金庸写道，康亲王把韦小宝“按入椅中”。一个“按”字，多么坚定、热忱、充满了忠君爱国的力度。

我们看小说、看剧，往往觉得康亲王很草包，似乎没什么本事。可俗话说：身居高位者必有过人之处，人家康亲王是有过人之处的，只不过你们不懂而已。

设想一下，如果换了一个二流的小说家和编剧，写到康亲王让座，会让他怎么对韦小宝说这句话呢？

大概是：“哎呀桂公公，你是皇上身边的大红人，谁不知道皇上都听你的话，炙手可热啊！外官势力再大也不如你们里面的人嘛。我们今后都要依靠你啊！来来来快多喝几杯……”

写完之后，多半还要沾沾自喜，自以为很懂官场潜规则。

却不知，这样的话公开说出来，赤筋露体，傻帽唐突，人人尴尬，而且还等于是当着外藩吴应熊的面说皇帝宠溺宵小、专信内监，哪哪都特么不正确。

到时候，话传进康熙耳朵里，皇上突然嫌弃起你来，你却连原因都不知道，还特么乱猜：“啊呀呀，为什么皇上讨厌我了？是不是我那顿饭吃超标了？”这就叫做没前途。

话说，你看《鹿鼎记》最后这一桌子人的下场。坐次席的死太监韦小宝最终混不下去了，辞官跑路；坐首席的吴应熊成了世袭绿帽子王，还被搞成了真的太监，最后被杀。只有人家康亲王，送走一茬又一茬人，自己却安如泰山，稳坐钓鱼船。

所以送大家一句话：多学康亲王，当官当得长。闷声大发财，吃饭坐后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