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累》
作者:老 高
朗诵:林菲儿
没有人知道我有多累,也许只有我的爸妈知道,因为小时候常听老人们说,父母即便是去世了,但他们的魂还在儿女这里。
我老家在方斗山下,那是一个被称为“夹皮沟”的地方。小时候农村很穷,我光着脚丫子上过学,我讨过猪草担过粪、挖过红苕栽过秧、割过谷子搭过草头、砍过条子背过砖瓦,我甚至捡过烟屁股、抽过叶子烟、喝过烂红苕酒,当然也光着屁股在路边搬过地牯牛、下河摸过螃蟹、上树捅过鸟窝,12岁那年我爸妈怕我长大了讨不上媳妇还准备给我订一门娃娃亲……
转眼高中毕业了,那年刚好是“文革”后恢复高考,原本我这个老师们看好、乡亲们看好、爸妈更看好,连我自己也信心十足的所谓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优秀学生干部,竟然以6分之差的总成绩名落孙山,刹那的时间就像平静的湖面被扔了块石头击起千层浪,说东道西的、谈长论短的什么都有。说实在的,到现在我都还没有搞明白一个问题,当年我们四个毕业班200多名高中毕业学生,为什么只考上了 2名专科生?为什么会有20多名考生数学得零分?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体制?考题?还是我们考生自己?老师肯定是一流的,没得说,他们后来全都高升了。
现实虽然残酷,但只能面对。就这样,我灰头土脸地回到村里,成了当年所谓的“回乡知识青年”,和乡亲们一起劳作,犁地耙田、栽秧打谷、割麦子收包谷,过着极不甘心的农民生活。乡亲们虽然很惋惜,但并没有嫌弃我,反倒更加亲近我、关心我、爱护我,安哥、万山哥、九毛哥、细腊妹哥,对我更是当成自己的亲兄弟一样,集体合作社里有什么重活脏活累活险活,他们都帮我,有什么好吃的也要叫我,万大舅每次取蜂糖,总是让我吃第一列,朱云二舅曾安慰我说,东方不亮西方会亮,是金子不上大学也会闪光的,你今后至少会当个团长县长什么的,当时很是满足了我的虚荣心,我很欣慰。其实我知道,那个时候能跳出农门就不错了,能像永群大哥、加堤大哥那样,进煤矿有碗米饭吃就不错了,也许这就是我当时的初心。我爸妈能说会道,但从来对我高考失利只字未提,我知道,他们也有叹气过,但他们从牙缝儿里抠出钱来让我在当时全县最好的小学、中学读书,是多么的不容易,他们把付出和没想到全都埋在了心里。
上大学这扇门被上帝给关了,同时又为我开启了另一扇窗。那是一个很冷很冷的冬天,大雪把房前屋后的柏树枞树压断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在“对越自卫反击战”开战的那一年的一天早晨,乡亲们给我戴上了大红花,敲锣打鼓地一路把我送到公社,交给了接兵的首长,我坐在车上,看到了爸妈那惜别的泪水,我也感觉到了乡亲们的依依不舍。
从此,我背着行囊,怀揣梦想,青藏高原留下我的足迹,雪域边疆开始了我的成长。没过几年,因为部队裁军百万,虽然我极不情愿地转业,但我相信,穿过军装的人都忘不了生命里那一段军旅生涯。我回到了老家的小县城,算是跳出了农门,拉干了红苕屎、涡干了包谷尿、告别了乡巴佬,过着市井小民的平静生活,开始谈情说爱、讨老婆、生儿子,接着奔跑十三年,成了一个小小芝麻官。
命运总是眷顾有准备的人。重庆直辖,我辗转南北又来到了这座城市的心脏,再次从零开始。方斗山离上清寺只有几个区县,却像地球和太阳的距离,钢筋混凝的丛林让我惆怅和迷茫,是南山为我祈祷,解放碑为我导航,我一路走一路望,我一路向前方。
我知道,在我们的生活里所经历的任何事都不会白白付出或流失,我们走过的路每一步都算数,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坚强,就一定能够迎来生命里最灿烂的时光。2006年的一天晚上,组织上一位负责人依次找那批被提拔重用的人谈话,轮到我时,他严肃地告诉我说,你们这批人中你的前学历是最低的也是唯独的一个,说你没有文凭嘛但觉得你有文化,说你没有进过党校嘛但你每年都是优秀党员,你要好好珍惜,不要辜负组织所望。从此,我把工作当成是最大的乐趣,把奉献当着最大的快乐,每天都像是打了鸡血似的,迎着晨曦而出,踏着晚霞而归,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累。曾经一位记者采访时问我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说我是从农民走出来的,我当然最大的愿望就是让紧锁眉头的农民尽快的舒展开来。她顿悟了一下,深情地点了点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十度风雨几十度春秋,我从一个农村娃一路走到了“正五”、“从四”,也算是不知不觉走到了地老天荒。
我也有过年轻的资本,有过帅气有过傲气,可现在不想老也老了,过去的光彩终将被白发和皱纹所替代。人生总有太多的来不及,一眨眼就是一天,一回头就是一年,一转身就是一辈子。恍恍惚惚六十已过,在忙碌中失去了时间、收获了年龄、染白了头发,在奔波中刻下了皱纹、稀疏了骨密、留下了伤痛。回头一看才恍然大悟,我已经没有了回头的路。过去,自己总以为还年轻,什么事都还来得及,结果一不留神,看报纸越看越远了,撒尿越撒越近了,过去的事情忘不了,当下的事情记不住了,我这才大彻大悟,原来年轻已悄然离我远去了。我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有时候你越是想忘记,就越是感觉很深刻。特别是当过往成为记忆,我还能做的,就是让现在成为过往,无论悲喜,继续奔跑。
生活不只是艳阳高照,还会有突如其来的风雨,年龄越是大了,我就越是讨厌那些虚伪和不地道。人人似鸟同林宿,风雨来袭各自飞。随着光彩的褪去和从演员走下来当观众,我在朋友的视线里很快消失了,就连我的至亲们也朝着一辈亲二辈老表、三辈四辈认不到的方向离我而去,谁还在乎你遇到了什么风雨?谁还在乎你生活如何身体咋样?于是,我放弃了与亲朋好友们的联系,并告诉他们别再联系我了,等我把任务完成了再去找他们。说实在的,我这辈子本来就没打算活很长,原想把生我爱我的人送走了,把我生和我爱的人抚养成人,扶上马送一程后我就收队了。然后,带着我的“行头”,驾着军绿色的普拉多哪怕是一款二手的也行,出发周游大好河山,用镜头咔嚓一路山水,用笔墨讲出沿途风景。可事与愿违,人生有时候就像天气,眼前看似阳光明媚,说不准突然一个炸雷,打得你懵头懵脑,晕头转向。
人生三万天,只是沧海一粟。有些事情除了自己,有谁会真正知道你的苦?没有吃过黄连的人,他是不知道黄连真正的味道的。没有谁知道我每天深更半夜要起来一次,坐在阳台上想什么?也许是真的老了,眼底也浅了,泪水时不时就流了出来。我这辈子是我自己打碎了夕阳,虽然耀眼的光芒依旧照在我的脸上,可拾起来的一块块碎片,全是我的无奈与惆怅。我很累,满身疲惫,除了沉默又能向谁诉说?一个男人身上留下的艰辛与伤痕,最终还得靠自己慢慢地舔疗。我知道我不能倒下,我还有一大堆任务,我得扛,我得死扛。因为,我是一个没有雨伞的老男人,当大雨来临时,别人可以慢慢走,而我不行,我得拖着沉重的脚步蹒跚地奔跑。
我时常坐在阳台上,看着眼前的花草和立交桥上吃力的车辆,我就问我自己,人活着到底是为了啥?其实,人生最终都是死亡,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了我,我们奋斗一生,带不走一草一木,我们执着一生,也带不走一丝虚荣和爱慕。新牌坊的故事照母山的传说,我的情未了,缕缕情丝难忘掉。生命如此短暂,我们只有用微不足道的时间去爱、去享受,和被爱、让他(她)人去享受。
我曾经对我儿子说过,你现在什么时候起床,我没有叫你了,你什么时候谈恋爱我没有追问了,你抽不抽烟、喝不喝酒醉我没有管过了,你选择做什么事业我也再没有过问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说,因为我老了,这个家该由你来扛了。我知道他很聪明,能理解我的意思,但我在他的眼里,我还年轻,我身体还好,我还行。他根本不知道我的多个零部件早已磨损退化,出现了严重故障,我身体的千疮百孔和心里的气踹吁吁只有我自己才知晓。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我不知道我自己还能过多少个除夕,昨天的太阳晒不干今天的衣服,明天的风雨淋不到今天的自己。我习惯了独处,再也不想挤进别人的圈子里陪别人演戏了,无关紧要的扎堆对我没有意义了,无关紧要的宴会我不去了,无关紧要的酒局我也尽量不参加了,我就坐在阳台上,像现在这样,望着龙湖南苑寂静的大门,感受着电信大厦传递给千家万户的喜怒哀愁,喝几口清茶,想我该想的人,想我愿想的事,我要守住心中的这片净土,给心灵找个归宿,学会独处、独尊、静心、养心。
人生总有那么一些遗憾,但我已经无能为力了。所以我学会了释怀和放下。每一个人的心里面或许都会藏着一些秘密,可是日子长了,藏在心里的秘密就会不断地发酵,就算你的心胸再大,有时候也会觉得胀得慌。所以,我不能让昨天的包袱压垮了自己的身子,不能让已去的陈杂影响了我现在的心情,我决定把过去所有的不快,立马按下删除键,哪怕生活是一地鸡毛,我也要一根一根的捡起来,数清楚、弄明白。
人这一辈子,没有谁能肯定自己会活多久,也没有谁能对自己的过去得出一个完整而准确的结论。但我相信,当过往的风景变成一道道回忆时,再往前看,风景依然美好,甚至是姹紫嫣红。
作者简介:高兴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摄影家协会会员、中国农村杂志特约评论员、重庆广电总台新农村频道高级顾问,重庆市农业农村委原副主任、一级巡视员。
这样的领导少了,少了。被无效的网网着,被人间冷暖拴着,慌慌恍恍……年轻真好,时光可从头再来一次时,我们会从新做来,从新辉煌的自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老高还年轻,生活还很长,不累,因为看清了;不盼因为儿孙自有儿孙福;保重身体,就是最大的贡献,常来常往,一杯粗茶,一碗荞面无不是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