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哥回来了。手里拿着四个大小不等的纸包,腋下夹着个大包袱。不等放下这些,设法用左手和客人握手。他的握手法是另成一格:永远用左手,不直着与人交握,而是与人家的手成直角,像在人家的手心上诊一诊脉。
老李没预备好去诊张大哥的手心,来回翻了翻手,然后,没办法,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对不起,对不起!早来了吧?坐,坐下!我就是一天瞎忙,无事忙。坐下。有茶没有?”
老李忙着坐下,又忙着看碗里有茶没有,没说出什么来。张大哥接着说:“我去把东西交给她,”头向厨房那边点着。“就来;喝茶,别客气!”
张大哥比他多着点什么,老李想。什么呢?什么使张大哥这样快活?拿着纸包上厨房,这好像和“生命”,“真理”,等等带着刺儿的字眼离得过远。纸包,瞎忙,厨房,都显着平庸老实,至好也不过和手纸,被子,一样的味道。可是,设若他自己要有机会到厨房去,他也许不反对。火光,肉味,小猫喵喵的叫。也许这就是真理,就是生命。谁知道!
“老李,”张大哥回来陪客人说话儿,“今儿个这点羊肉,你吃吧,敢保说好。连卤虾油都是北平能买得到的最好的。我就是吃一口,没别的毛病。我告诉你,老李,男子吃口得味的,女人穿件好衣裳,哈哈哈。”他把烟斗从墙上摘下来。
墙上一溜挂着五个烟斗。张大哥不等旧的已经不能再用才买新的,而是使到半路就买个新的来;新旧替换着用,能多用些日子。张大哥不大喜欢完全新的东西,更不喜欢完全旧的。不堪再用的烟斗,当劈柴烧有味,换洋火人家不要,真使他想不出办法来。
老李不知道随着主人笑好,还是不笑好;刚要张嘴,觉得不好意思,舐了舐嘴唇。他心里还预备着等张大哥审他,可是张大哥似乎在涮羊肉到肚内以前不谈身家大事。
是的,张大哥以为政府要能在国历元旦请全国人民吃涮羊肉,哪怕是吃饺子呢,就用不着下命令禁用旧历。肚子饱了,再提婚事,有了这两样,天下没法不太平。
自火锅以至葱花没有一件东西不是带着喜气的。老李向来没吃过这么多这么舒服的饭。舒服,他这才佩服了张大哥生命观,肚子里有油水,生命才有意义。上帝造人把肚子放在中间,生命的中心。他的口腔已被羊肉汤——漂着一层油星和绿香菜叶,好像是一碗想象的,有诗意的,什么动植物合起来的天地精华——给冲得滑腻,言语就像要由滑车往下滚似的。
张大哥的左眼完全闭上了,右眼看着老李发烧的两腮。
张大嫂作菜,端茶,让客人,添汤,换筷子——老李吃高了兴,把筷子掉在地上两回——自己挑肥的吃,夸奖自己的手艺,同时并举。作得漂亮,吃得也漂亮。大家吃完,她马上就都搬运了走,好像长着好几只手,无影无形的替她收拾一切。设若她不是搬运着碟碗杯盘,老李几乎以为她是个女神仙。
张大哥给老李一只吕宋烟,老李不晓得怎么办好;为透着客气,用嘴吸燃,而后在手指中夹着,专预备弹烟灰。张大哥点上烟斗,烟气与羊肉的余味在口中合成一种新味道,里边夹着点生命的笑意,仿佛是。
“老李,”张大哥叼着烟斗,由嘴的右角挤出这么两个字,与一些笑意,笑的纹缕走到鼻洼那溜儿便收住了。
老李预备好了,嘴中的滑车已加了油。
他的嘴唇动了。
张大哥把刚收住的笑纹又放松,到了眼角的附近。
老李的牙刚稍微与外面的空气接触,门外有人敲门,好似失了火的那么急。
“等等,老李,我去看一眼。”
不大一会儿,他带进一个青年妇人来。
播的真好,很有代入感。
盲猜后面张大哥跟张大嫂是不是会闹离婚啊
老舍挺喜欢用张大哥老李这种比较明显的差异化人物对比
发现宝藏啦!读得太好了!
好听!
张大哥一生经营人情,最终为人情所困、所弃!
太喜欢啦 ,不知道该怎样表达 ,就把我手里的两张月票都投给主播吧
给您点赞,故事好,说得又好的不多!
老舍作品是中国目前最好的!
就喜欢老舍先生描写的小人物,如果老舍先生能长寿,不知能带来多少精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