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地书-北京-许广平6

两地书-北京-许广平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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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师:
昨夕收到先生的一封信。前天已得寄来的一束《猛进》共五份,打开一看,原来出版处就是北大,当时不觉失笑其孤陋寡闻一至于此,因即至号房令订购一份备阅。及见来函,谓“此后如不被禁止,我当寄上”,虽甚感诱掖之殷,然师殊大忙,何可以此琐屑相劳,重抱不安,既已自订,还乞吾师勿多费一番精神为幸。
薛先生当日撕下一大束纸条,满捧在双手中,前有学生,后有教育部员,他则介乎两者之间,那种进退维谷的狼狈形状,实在好看煞人。而对于学生的质问,他又苦于置对,退而不甘吃亏,则又呼我至教务处讯问,恫吓,经我强硬的答复,没法对付,便用最终的毒计,就是以退为进,先发制人,亦即所谓“恶人先告状”也。其意盖在责备学生,引起一部分人的反感。当他辞职的信分送至各班时,我们以为他在教员面前一定另有表示,今乃是专对学生辞职,真不知是何居心。但若终竟走出,则虽然走得滑稽,而较之不走者算是稍为痛快,如此,则此次些少牺牲,也很值得的。贴在教务处骂他的纸条,确有点过火,但也是他形迹可疑所致,写的人固然太欠幽默,然而是群众的事,一时不及豫防,总不免闹出缺少慎重的事件。其实平心论之,骂他一句“滚蛋”,也不算甚么希奇,横竖堂堂“国民之母之母”尚可以任意骂人“岂有此理”,上有好,下必甚,又何必大惊小怪呢。先生,你说对么?
现在所最愁不过的,就是风潮闹了数月,不死不活,又遇着仍抱以女子作女校长为宜的冬烘头脑,闭着眼问学生“你们是大多数反对么?”的人长教育。从此君手里,能够得个好校长么?一鳖不如一鳖,则岂徒无益,而又害之;迁延不决,则恋栈者的手段愈完全,而学生之软化消极者也愈多,终至事情无形打消,只落得一场瞎闹,真是何苦如此,既有今日,何必当初呢!无处不是苦闷,苦闷,苦闷,苦闷,苦闷,苦闷……
攻打现时“病根的工作”,欲“最快”,“有效”而不“很迟”的惟一捷径,自然还是吾师所说的“火与剑”。自二次革命,孙中山逃亡于外时,即已觉悟此层,所以竭力设法组织党军,然而至今也还没有多大建设。况且现时所急待解决的问题,正是刻不容缓,倘必俟若干时筹备,若干时进行,若干时收效,恐将索国魂于枯鱼之肆矣。此杞人之忧也。所以小鬼之意,以为对于违反民意的乱臣贼子,实不如仗三寸剑,与以一击,然后仰天长啸,伏剑而死,则以三数人之牺牲,即足以寒贼胆而使不敢妄动。为牺牲者固当有胆有勇,但不必使学识优越者为之,盖此等人不宜大材小用也。至于青年之急待攻击,实较老年为尤甚,因为他们是承前启后的桥梁,国家的绝续,全在他们肩上的。而他们的确能有几分觉悟呢?不要多提起来了!想“鼓吹改革”他们,固然为国家人材根本计,然而假使缓不济急,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亦杞人之忧也。所以小鬼以为此种办法,可列于次要,或者与上述之法,双管并下的。
“柴愚参鲁”,早在教者的目中,倘必曰“盍各言尔志”以下问者,小鬼亦只得放肆,“率尔而对”也。
讲风景是骚人雅士的特长,悲花月是儿女子的病态,四海为家,何必多怀,今之怀者,甚么“母亲怀中……摇篮里”,想是言在此而意在彼耳。满篇“好看字样”的抒情文,确是今日所谓女文学家的特征,好在我并无文学家的资格和梦想,对于这类文章,一个字也哼不出来,而于作辩论之文的“特别”,我却真的不知不觉全行犯着了!自己不提防,经吾师觑破,惭愧心折之至。但所以“从头至尾,逐一驳去”者,盖以为不如此,殊不足以令敌人体无完肤,而自己也总觉有些遗憾,此殆受孟子与东坡的余毒,服久遂不觉时发其病。至于“罕有正对论敌的要害”及“好作长文而不善于短文”等,则或因女性于理智判断及论理学,均未能十分训练,加以历久遗传,积重难反之故,此后当设法改之。“不善短文”,除上述之病源外,也许是程度使然。大概学作文时,总患辞不达意,能达意矣,则失之冗赘,再进,则简练矣,此殆与年龄及学力有关,此后亦甚愿加以洗刷。但非镜无以鉴形,自勉之外,正待匡纠,先生倘进而时教之,幸甚!
这封信非驴非马不文不白的乱扯一通,该值一把火,但反过来说是现在最新的一派文字,也可以的,我无乃画狗不成耳。请先生的朱笔大加圈点罢!——也许先生的朱笔老早掷到纸篓里去了。奈何!?
(鲁迅先生所承认之名)小鬼许广平。四月十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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