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集 杜秋娘：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第9集 杜秋娘：花开堪折直须折 莫待无花空折枝

唐文宗大和七年，诗人杜牧在金陵偶遇一位老妇人。
老妇人身穿一袭素色寒衣，虽满面沧桑，但气质不凡。与她攀谈后，杜牧唏嘘不已，脑海中浮现出十多年前那个“如玉般的美人”：
京江水清滑，生女白如脂。
其间杜秋者，不劳朱粉施。
原来，这位老妇人正是历经四朝、被后人誉为“中国古代十大名妓”之一的美人——杜秋娘。
她倾城之貌，15岁红成头牌，被两朝帝王钟爱；
她才情俱佳，题词一曲《金缕衣》成千古绝唱；
她聪慧睿智，被唐宪宗奉为知己，宠冠后宫。
让无数人羡慕的荣耀，却在历经半生浮沉之后，凄凉收场，如一叶浮萍，无所依靠。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曲调悠扬，辗转千年。那个被唤作秋娘的女子，原名杜秋，她三四岁时父母因战乱早亡，由邻居抚养，八岁时被卖到烟花之地。从那天起，秋娘就开始一心学艺。琴棋书画，舞蹈茶道，更在闲来之时自学诗词，谱曲编舞。
靠着美艳和才情，短短5年内，她就成了远近闻名的“小头牌”，远胜其他庸脂俗粉。15岁那年，镇海节度使李锜，在听闻秋娘美名后，花重金把她招入李府，充任歌姬。
可以看得出，她没有童年，在唐朝的金陵降临人世，吹过金陵的风，听过金陵的曲儿，爱过金陵的人。
这繁华如梦的古城给我们的想象来源于李白那首脍炙人口的诗篇《金陵酒肆留别》：
风吹柳花满店香，吴姬压酒劝客尝。
金陵子弟来相送，欲行不行各尽觞。
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

诗仙去后三十余载，吴姬美酒醉过多少春风秋月，这女孩子才啼哭着降临于人世间。15岁以前，史料对身为平民百姓的杜秋娘没有记载，但我们依稀可以看到，她在金陵，枕着窗外的繁华，儿时的美梦却碎落一地。

1 少女情怀付水流，轻歌曼舞死方休
15岁那年，这个曾默默无闻的少女在节度使府婀娜出场，这是一场纸醉金迷的奢华盛宴，当她那如黄莺般的清脆嗓音一出，唱出令她生前生后都掀起风尘巨浪的《金缕衣》时，像被聚光灯打在身上，手握重权的“封疆大吏”也不得不为之侧目。
花朵儿般的秋娘还未有过青涩甜美的青春，这青春便过早地结束了。年过花甲的李锜是她的主人，身为奴婢，要有讨好主人的自觉，他的喜欢与恩宠意味着她安宁平静的生活，而这生活，要用她的年轻，美丽，才学乃至一切去交换。
从此，她凭借这首《金缕衣》成为了节度使大人的侍妾。
节度使大人如青春焕发，无数次执子之手，和他心爱的侍妾唱起过这支歌，当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又把背影拉长。恍惚间，竟忘了他们的年龄之差，爱情来时，一切无谓！
然而，有着雄心与野心的节度使大人是不甘成天醉心在温柔乡的，他要实现政治抱负，成为人上人，这也给爱的女人最好的礼物。李锜起兵反叛。战争的血腥与残酷没有为他而感动，他最后兵败被擒，与儿子一同被腰斩。
还没有走出惶恐，秋娘和大群的亲眷仆妇一起被送入宪宗的深宫。夜晚格外寒冷漫长，宫人的无情斥骂与凌厉长鞭是家常便饭，浣衣舂米的终日辛劳与不见天日的屈辱折磨，令秋娘这样的女子无力反抗命运。

2 后宫佳丽三千，不敌你倾心一见
有一天，秋娘独自在僻静处倚着长亭栏杆，看着蜂蝶满枝，花开满季，无尽的荣华落在心上，却是无限的惆怅，回忆蔓延开来，那个宠爱自己的人早已魂归何方？
她轻声唱起那曲《金缕衣》，脑中浮现的，是和李锜的恩爱往昔，和如今只能为奴婢的境地……
她唱得凄美动人，不知不觉泪水湿了衣襟。
突然，鼓掌声从背后传来，同时还有叫好声，秋娘赶忙擦了眼泪，转头定睛一看，此人微笑着边鼓掌边向她走来，她吓得赶忙低头跪在地上，“奴婢失礼了！”
来者正是唐宪宗李纯。
他把秋娘扶起，赞叹道：“没想到你竟有如此才情！让你在这里受委屈了！”
从此，秋娘的命运再次发生转折，她成为了宪宗的新宠。那位有着“元和中兴”政绩的帝王，被这位唱着《金缕衣》的女子感动和吸引了。

一曲《金缕衣》，让秋娘成了李锜的侍妾，更让她摇身一变，从卑微的奴婢，化身成当朝唐宪宗的“秋妃”。
秋娘是智慧的女人，她想，如果要长久得到恩宠，就必须要将身份从过眼云烟的妃子变成不可替代的知己。

在唐宪宗面前，秋娘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自然流露，绝不谄媚。这让皇上觉得，此女不俗，识大体，就愿意和她说说知心话。
闺房之外，秋娘还发现，因为宪宗的大力改革，时常遭到群臣反对，很多积累已久的隐患都久久无法解决。让唐宪宗倍感焦灼和疲惫。
于是，秋娘细数了多个古代帝王的例子，让唐宪宗在潜移默化间，领悟和学会了更为折中的怀柔政策。
边地矛盾得到缓解，唐宪宗的铁腕心肠，也被秋娘刚柔并济的开导，一次次化解。
这世间，有个懂自己的人是梦寐以求的，尤其是最亲近的人。
秋娘善于揣摩唐宪宗的心思，既给了他寻常夫妻般的幸福，又给了他帝王孤独下的陪伴，军师知己般的谋略。

3 乱世浮萍又归去，不知何处是故乡
秋风瑟瑟拂罗衣，长忆江南水暖时。
花谢花开缘底事？新梅重绽最高枝。
秋娘曾重新填词《金缕衣》，可惜，在和唐宪宗共享十余年繁华之后，她却再没能绽放成“最高枝”。
元和十五年，唐宪宗李纯暴毙。
随后，二十四岁的太子李恒嗣位，是为唐穆宗。穆宗对杜秋娘也十分信任，让她负责皇子李凑的侍教，然而，李恒整日沉迷于声色犬马，不满三十岁就一命呜呼了。
十五的太子李湛继位为唐敬宗，这位少年皇帝只知道打猎游玩，不理国事，不久又在宫中被刺身亡。
唐朝后期政局非常混乱，等到李凑长大之后，唐朝已经换了三个皇帝：宪宗李纯、穆宗李恒、敬宗李湛。这时候的皇帝，是唐文宗李昂。
在杜秋娘的谆谆教诲之下，李凑不仅饱学，而且人品贤良，在朝野中声望甚高。
皇权至高无上，容不得他人染指，李昂将阴冷的眼光，投向了李凑。
时局动乱，秋娘心中充满了仇恨，渐渐燃起为李凑的夺位之心。

只是那时，宦官专权，她自己无兵无权，而对手有足以谋害三朝天子的威势，他们早就安排了眼线，把秋娘的谋划尽收眼底。
果然，还没等秋娘与李凑奋起争权，对手就以莫须有的理由，将他们赶出了皇城。李凑被贬为庶人，秋娘被削籍为民，放归故乡。

返乡的那天，秋娘回头望向那座困了自己的皇城，北风像刀子一般扎在脸上，像是在嘲笑她，一生聪明却一时糊涂，已没有余地回旋。

大明宫辉煌壮阔，教司坊里杨妃的霓裳羽衣换成了本朝新曲，大雁年年南来北往，洁白羽翅上沾了金陵暮霭的水气。春风吹绿了灞桥的杨柳，吹动宫人无眠的长夜和难解的忧愁。秋月轮转，更鼓响时她自梦中清醒。
她走向长路尽头，迎接她的只是荒凉故园里的草木深深。
她回到了家乡，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儿无女。
“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在节度使的高堂上唱过这支曲子，在万人之上的帝王面前唱过这支曲子，现在，她断断续续、声音暗哑地将这曲子唱给这过路的、多情的诗人听。

她最美的二十多年间，走马灯似地送走四位皇帝，坐看潮起潮落，云卷云舒，这样的经历是她晚年的谈资，她把自己的故事，交付给杜牧。听了一个江南女子跌宕起伏却又绚如繁花的一生，杜牧为杜秋娘写下《杜秋娘诗并序》。
他懂得她的美丽，体谅她从始至终的无可奈何、不由自主，感怀她的凄凉酸楚。
杜牧的马蹄“哒哒”，远离月光下的金陵城，杜秋娘手中的纺车“吱吱呀呀”，一千年不过一弹指，红颜枯骨，刹那芳华。她美丽的一生，像一朵花缓慢从枝头掉落，听到心碎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