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集 故乡1

第18集 故乡1

哪里有水，哪里有土，哪里都长着草。

                                                       ——《草叶集》

1.

距上次见到李明已经7年了，那年他刚毕业工作半年多，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西装，银白色的紧身衬衫，油光锃亮的皮鞋，头发梳成三七式的偏分，在阳光的折射下焕发出迷人的光彩。

【李明母亲】“大冬天的，你穿这么少不冷呀？”母亲怜爱地问。

【李明】“不冷，你看我这是夹棉的。”比起刚读大学那会儿，李明已经完全不像一个农村人了，乡亲们从四面八方赶来迎接这个从远方归来的年轻人，这个小山村历史上学历最高走得最远的人。

乡亲们问东问西，争着拉他回家吃饭，这是他们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谁都知道，这家子不容易，俩孩子都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走到谁家门上，有吃的都会给他们两口。乡亲们再一次张开怀抱迎接着归来的游子。

李明笑得如春风般灿烂，拿着几十块一包的软中华给乡亲们派烟。还时常自己卷着旱烟抽的人们，或许就没见过这么贵的烟。

可还是有人认出来了，【乡亲1】“这烟可贵了，一根烟抵得上我们一包呀！”有人惊叹了起来，【乡亲2】“李明这小子，行啊，有出息，出去混得不错。”

【乡亲3】“老李，你还怪有福气嘞！生了这么个有出息的儿子。”一个抽着旱烟的大爷说道。跛着腿的老父亲嘿嘿笑了两声，得意之色溢于言表。

【妇女】“同是一个爹妈生的，咋人家李明这么有出息，李帅却只能留在农村做苦力？”一个略有些臃肿的中年妇女说道。她的丈夫立马白了她一眼，【妇女丈夫】“大喜的日子，说什么丧气话！”

那年，李明24，刚大学毕业在外企工作半年，既然回来了就不能不给爸妈长个面子，七大姑八大姨的礼都准备得足足的，光这一下子排场就花光了他这半年来的积蓄。

还给父母买了新衣服，更重要的是给他的弟弟买了人生中最好的一件衣服。

【李明】“怎么没见小帅？”他穿过人群，奋力寻找着。

【李明父亲】“他说我哥回来了，要好好准备下，给你做一大桌好吃的。”父亲轻声地答道。

他流泪了，他的这个弟弟有太多苦难，又太知道心疼他。其实，他知道，他不想在众人的面前让大家去对比，在那颗满是疤痕的心上再划上几刀。

2.

春节到了。

李明做的是外贸工作，外国人在这个时间是不过节的，难得的几天假期还赶不来这回家的路程。李明已经结婚两年了，可父母连儿媳妇都没见过。房子也买在了城里，一个城市的女孩儿。这让父母感到深深地安慰。

今年，李明想接父母到城里过年，趁几天假期好好陪陪父母。这可乐坏了老两口。

李明说：【李明】“我给你们买两张机票吧。”父母说算了，坐飞机不安全。其实打心眼儿里他们多想能在天空上俯瞰下这个世界，那他们回去也好和乡亲们絮叨絮叨，也不枉活这一辈子。可他们知道儿子现在不容易，能省就省着点。

李明的父母早早收拾好行囊，坐几个小时的汽车到市里，然后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李明的城市——广州。

虽然一路艰辛，晕车迷路等各种事情困扰着他们，可这趟旅途还是让他们很愉悦，终于可以见到大儿子和儿媳妇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孩子终于在城市扎根了，他们这本分没能耐的老农民竟然供出了个大学生，还只几年就在城里买了房，又找了个城里姑娘。这是多么光荣的一件事情呀。虽然，当时他们为此也背了很多债，，可这总是让他们觉得是值得的。

李明和妻子林钰开着车去车站接他们，儿子更加帅气了，儿媳妇也很漂亮，这让老两口很满足。

【林钰】“爸妈，你们穿这衣服不行，太老气了。走，我带你们去商城买两件新衣服。”林钰好声地说。

老两口沉默，只好点头，走入这个家门，显然他们是拘谨的。宽阔敞亮的大房子，精美的装修，一尘不染的地板让他们走起路来都格外小心，生怕一不小心弄坏了什么。尤其是，进了门还要换双拖鞋，这在农村可从来没那么麻烦。

【李明父亲】“儿呀，你看我们这衣服好好的，走的时候你弟弟给买得新的。咱就不去买了好不好，你们挣钱也不容易。”老两口趁儿媳做饭的空儿和儿子轻声说。

【李明】“你们难得来一次，大过年的买几件新衣服也正常，你们多住一段时间，也有个换洗的。”李明说。

【李明母亲】“你看我们拿了一大包衣服呢？对了，还有一大包土特产。家乡的粉条，香菇什么的，你们在城里都吃不到这么好的东西。”说着把目光投向了放在门口的那两大蛇皮袋东西。

【林钰】“咱们陪爸妈出去逛一下吧。”林钰从房间探出头来和李明说。

下午李明开车陪父母逛了下花城广场，小蛮腰，海心沙，晚上大家一块儿去珠江夜游，把老两口都乐坏了。可死活就是不肯去商城，他们不想让儿子儿媳多破费。

3.

【李明母亲】“咦，我们的东西怎么只剩这么点儿了？”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放在家里的包袱不见了，老太太疑惑地问。

【林钰】“我把有些用不着的丢楼下垃圾桶了，咱们买点新的，要不了几个钱。再说这么多东西家里也没地儿放。”儿媳应声说。

【李明母亲】“谁让你乱丢我东西的？”老太太发怒了，一辈子省吃俭用惯了的她，最见不得这种浪费，再说那些衣服虽然洗得有的都发了白，可还干净着呢。

【李明】“妈，别说了，是我让扔的。”李明低下了头。林钰是城里人，不明白农村人对这些东西的珍惜，他主动帮妻子承担了过错。

【李明母亲】“你这个败家子呀，我们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到了城市翅膀就硬了，忘了小时候吃的苦了。这好好的衣服你竟然敢把它扔了。有几个破钱就忘了本了，你不知道这些年你在外面，一分钱没给过家里，这些衣服都是你弟弟每次过年给我们买的呀。你都没想过这些年他受得什么苦过得什么日子呀。你有几个破钱就厉害了，找了个城市的闺女就嫌弃我们老土了。改明儿我们就回去，这个年我们不过了！”说着母亲就开始数落。正在角落默默抽烟的老父亲大吼一句：【李明父亲】“别说了，扔了就扔了吧。”

从小娇生惯养的儿媳哪见过这样的阵势，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林钰】“爸妈，我们也是看你们这些年过得辛苦，这些衣服也穿了这么久了，怕你们不舍得丢，就先帮你们丢了。你们就消消气吧，这都是我不对，可事已至此，我们只能去买点新衣服了。”儿媳有点害怕地说。

老两口一听也心软了，毕竟儿子媳妇这都是孝顺，就只好一起去商城买了几件合身的。这一趟下来，可把他们心疼坏了。一件衣服好几百，抵得上他们在家一年买的衣服了。

4.

刚过完年，公司就打来电话，李明的一个客户的单子出了紧急状况，必须回去加班，现在房贷的压力很大，加上这个客户是个大客户，关系到他升职的大事，他不得不从。

到了菜市场，老太太总觉得城市的东西都好贵，那在家几毛钱的大白菜要好几块，那猪肉总是看着不如老家的新鲜。出去买菜，这也不舍得，那也不舍得，盘算着这一顿饭的钱在老家要用多久，出去也总觉得呼吸不畅。

可是，儿媳妇的体贴还是无微不至的，虽然有很多摩擦，可老两口还是欣慰儿子能找到这么一个好媳妇。这让他们非常欣慰。

转眼儿媳也该上班了，在家呆了几天老两口实在想念农村那种出去就能串门聊天的日子，执意要回家。

那天，儿媳妇从衣柜的深处把一件件叠好的洗得发白的衣服打包好，趁早给他们买了机票，送他们上飞机。

老两口热泪盈眶。让他们温暖的不仅仅是儿子儿媳的孝顺，更多的是他们看到自己的孩子经历了那么多苦难，终于在中国的一个很大的城市里扎根了，能够独立地开展他的新生活，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农村人了。

无疑，对于这个家庭，他完成了历史性的跨越。他靠着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在这个充满竞争的大都市顽强地生存下来。他们的孙子辈，就可以从出生起就是一个城里人，和故乡彻底告别。

想到这里，有些许的失落，或许等孙子长大了甚至不会记得祖先的坟墓在哪里，也不会再去坟前烧点纸钱磕几个头。可是一想到他将不用在面朝黄土背朝天，再承受那么多苦难，向更美好的生活奔去，老两口又焕发出巨大的希冀和欣喜。这里已经成为了大儿子的家，他新的故乡。

让他们略微遗憾的是，李明30岁了还没生孩子的打算，让他们相当着急。而自己的小儿子，孩子都已经快上幼儿园了。

老两口回到了镇上（几年前他们刚从山村里搬下来），城市里的见闻，儿子媳妇的孝顺让平时不善言谈的他们成了演说家，他们一下子从默默无闻变成了万众瞩目。

大儿子，无疑是让他们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