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集 时光

9. 时光

每一个人

偎倚着大地的胸怀

孤寂地裸露在阳光之下

瞬息间是夜晚。

                                                     —— 夸西莫多

【拆迁户1】60多岁的老人，留美学者，理性自信

       【拆迁户2】男女都可，一句台词，语气气愤

       【小寒】

1.

漫步上下杭，在历史的光与影中游走。一座座古色古香的的老会馆，鳞次栉比的老房子，铺着青石板的街道，这座曾古老繁华的城浸染着岁月的洗礼，不悲不喜。

老福州。在杂乱无章的电线，来来往往的居民，嶙峋的房屋，在嘈杂的叫喊声中。如今已是，寻常巷陌。

来到上下杭，机缘巧合，偶遇决定它命运的时候。

我，一个异乡人，一个拿着相机无意闯入的过客，却在不经意间触及他历史的脉搏。

2.

金黄色的阳光泼洒在屋顶，居民们开始忙碌起来，斑驳的老建筑散发着迷人的光，在嘈杂的人群中却也略显形单影只。

从远方传来机器轰鸣声，有些刺耳，与这份难得的清静略显格格不入。

这里，即将拆迁了。

有人说要保护历史文化古迹，统一保护。可有一个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那便是，这里又将成为一个如“三坊七巷”一样的商业街了。

又，一张城市的名片。

居民们还在为拆迁的补偿款纠结得满城风雨，大家各有各的打算。

很多老人安土重迁，这毕竟是故土呀。祖先的荣光，祖祖辈辈留在这里生活的气息，让他们在这略显阴冷破旧的老房子里依然能缅怀着旧时光。

【拆迁户1】“虽说政府要给我们新房子，可眼看我们这些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如果哪天不在了，在一张陌生的床上，虽说大房子，大床，可我也不得安息呀！那些高高耸立的商品房好似一个囚笼，再不能和老邻居聊聊天，打打麻将，串串门。一想到这儿，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一位60多岁的老人叹息着，一阵微风吹来，顷刻间觉得有一丝丝的清冷。

还有些年轻人已在欢快地搬着家具，或许他们早厌烦了这个破地方了。祖先的荣光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不过是想追求舒适的生活罢了。谁不想在敞亮的新房结婚，谁不想一大早醒来打开窗帘就迎接阳光，俯瞰这座美丽的城市呢。

还有人在为政府那么点可怜的补偿愤愤不平。【拆迁户2】“就这么点钱，就想轻易把我们从祖辈生活的地方赶出去了，不可能！”

中国城市化进程以来，尤其是旅游市场商业化以后，又有多城市在上演着同样的故事？

而文化，古迹。在一遍遍的修缮之后，焕然一新。然后向如织的游人肆意地展示她的美，把那些岁月遗留下的破旧的痕迹擦拭地一点不剩。

这就保护了么？

我不禁想到了巴黎，想到了罗马，也想到了北京。

我们始终无可奈何，我们始终只是看客。

3.

走得累了，便找个地方歇息。不一会儿，一个花白头发，脖子上挂着相机的老人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我们便闲聊了起来。

老人算是寻根来了，60年代的一场浩劫，让他背井离乡。转眼，韶华易逝，已过了半个百年。

曾经的翩翩少年，今日的鳌鳌老者，转瞬青丝已变白发，沧海桑田。岁月在他脸上划过一道道痕迹。他的心，或许早已斑驳不已了吧。

老人年轻的时候是个科学家了，在那个最需要人才的年代，他抱着极大的热情，为这个属于他的国家，这个人民真正当家做主的时代。

可，时有风云际会，人鬼殊途。每个人都如同在惊涛骇浪中漂泊的一叶孤舟。他，亦不能幸免。

有人被保护了起来，功成名就。有的人却只能逃离这个遗弃了他的国度。

和他一起走的，是他的八个兄妹。

到大洋的另一端去，他们的心在流血，他们去那个被称之为敌人的国度。

偷渡开始了。所幸，他们都活着到了美国。

或许，到了那里，便是天堂。

是的，那里是天堂，可不是对于他们。

他们打开了地狱的门，逃了出来。他们打开了地狱的门，走了进去。

他们的身份极为尴尬，和所有偷渡的普通人一样，他们要进入美国最底层的社会——唐人街。

那是一个美国的特殊区域，在美利坚合众国的国土上，有众多几乎只有中国人的城。

它是幸运之城，也是地狱之城。

它不过是中国社会在美国的延续，它更像是一个江湖。

帮派横行，犯罪率居高不下。华人老板们仗着偷渡者不敢告发他们，对他们实行着无耻的剥削，廉价的工资，无休止的长时间劳动。

他们不像是同胞，像是敌人，像是工具。

【拆迁户1】“如果有人出国留学回来告诉你美国如何如何不好，不公平，剥削，没人权。那你应该先问下他是不是在唐人街打过工，刷过盘子。”老人给了我一个略微勉强的苦笑。

【拆迁户1】“可美国人组成的美国社会就很好么？不见得，它自由，平等，它物质充裕。可这毕竟是美国人的社会，充斥着美国人的思维。对于我们这些习惯于中国式思维的人，美国是一个太离奇的社会。自由奔放和我们骨子里的含蓄传统格格不入。苛刻的法律更让习惯了人情关系的我们无所适从。我们仿佛进入了一个笼子，天空就在外面，你看得见，却无法飞出去。”老人有些无奈。

可他们又是不一样的一群人，他的八个兄妹后来都去了美国的宇航局工作，有人甚至成了美国科学院院士。而他留在国内的同学，幸存下来的也大都成了共和国的脊梁。

而他呢，却依然辗转于不同的城市，做最寻常的工作。身怀绝技，却甘于清贫。

【小寒】“那你为什么不去找美国政府谋一份好差事呢？”我好奇地问，众所周知，能在美国从事科研是很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的事。那里有全世界最好的科研条件，有最优厚的待遇。当然，他更可以摆脱那社会底层的地位，成为一个受人尊敬的科学家。

【拆迁户1】“是的，在美国做科研的大都是华人科学家。华裔可以说是最聪明最适合做科研的人群。现在美国宇航局的首席科学家便是华人。可我，并不想用我的学识让他们反过来对付我的祖国。虽然，我现在早已是一个地道的美国人了，我也曾宣誓效忠于美利坚合众国。”

我看到他眼角泛起的泪花，目光投向远方那古老的建筑，哪一座是他曾经居住过的呢，或许，他也记不得了吧。或许，它早已不在了。

【拆迁户1】“我并不想用我的学识，反过来对付我的祖国。”或许是这个一生遭遇劫难无数，怀才不遇，清贫一生的老人最后的信仰吧。

4.

不管我们多不愿意，时光总是要走的。要拆迁的老房子，留不住。要回美国的老人，留不住。我的足迹，亦留不住。该走的，总是留不住。

身如流水，日夜不停流去，使人在闪灭中老去。心如流水，没有片刻静止，使人在散乱中活着。

徒然流逝的时间又算得了什么，倘若在他身上，有过一个顶点，一次狂喜，一个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