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正道是沧桑(下)

人间正道是沧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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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慕名去城西的湖畔寻访东晋人罗含的旧居。罗含极有才干,曾被桓温誉为“江左之秀”,致仕后在荆州城西建屋隐居。遗憾的是此行并未找到罗含旧居。随后我们又去城北寻访辞赋大家宋玉的故宅。昔日“侯景之乱”中,庾信奉命抵御,兵败后逃至江陵,便居住在宋玉的旧宅中。后来旧宅被改作酒家,现在更是难以辨认了。
这年除夕,正是一场大雪之后,天气严寒。因客居他乡,献岁恭贺也好,上门发春帖也好,自然少了这些繁文缛节的烦扰,每天我们只由着自己的喜好,燃纸炮、放纸鸢、扎纸灯,为新岁增添一些喜庆的气氛。不久,春风拂荡,花蕊初绽,一场绵绵春雨濡湿了春日阳尘。在这明媚的春日,琢堂的妻妾要带着儿女顺江而下去潼关团聚。石敦夫于是重整行装,带着一行人离开荆州,由水路进发,最后在樊城登陆上岸,直奔潼关。
一路的行程艰险且漫长。从河南阌乡县西出函谷关时,见关上刻有“紫气东来”四个字,这就是老子当年骑着青牛路过之地。出关后,两座大山夹道,小道极为狭窄,只容得下两匹马并驾行走。前行约十里路程便是潼关。只见关隘左靠峭壁,右濒黄河,而关隘则在山与河之间,扼咽喉而雄踞,重楼垒垛,极其雄伟。然而,关内车马稀少,人烟寂寥,是个偏远寂静之地。韩愈曾有诗云:“日照潼关四扇开。”难道说的也是潼关的冷落孤清吗?
潼关城中的官职,在观察使之下仅设了一名别驾。道台的官署紧靠北城而建,官署后有一座三亩见方的花园。东西两侧开挖了两座水池,水从西南墙外引进,向东流入两座水池中间,中途又分作三道支流:一道向南流入大厨房,以供日常生活之需;一道向东流入东池;一道向北再折向西,从石螭的口中喷入西池,再绕流至西北方向,此处设了一座水闸向外泄流,水又绕着城墙脚转向北方,最后穿洞而出,流入黄河。清清流水在这细密如网的水道中日夜环流,周而复始,不觉让耳目瞬间清朗了起来。院内栽植了许多翠竹和树木,枝繁叶茂,浓阴蔽日,仰头而不见天。西池上建有小亭,莲花绕亭盛开,娉婷可人。东边有三间门朝南的书室,庭院中有葡萄架,葡萄架下有方形石桌,可以对弈,可以与友人对酌。其余都是遍植菊花的园圃。西边有三间朝东的轩屋,坐在其中可聆听水流之声。轩屋南边有一扇小门可通向内室。轩屋北面的窗下另外开凿了一方小水池,小池的北面建有一座小庙宇,庙宇内供奉着花神。园子正中建有一座三层小楼,紧靠北城,与城墙等高,可俯视城外的汤汤黄河。而黄河的北面,山如屏障,连绵不绝,那里已是山西地界了。噫!这真是千姿百态,蔚为大观啊!
我的居所在园中的南边,房屋的形状仿若一只小船。庭院中有一座小土山,山上建有小亭,登上去可俯瞰园中全貌。屋宇外绿荫四合,清凉舒适,即便炎炎夏日,也是没有暑气侵袭的。因屋子形如小舟,琢堂便为我的居所题写匾额“不系之舟”。这算是我从幕以来最好的居室了。土山之间种有数十种菊花,可惜还未等到花开时节,琢堂便又调离此地,升任山东按察使。他的家眷都移到潼川书院暂住,我也离开这让人留恋之地,随他们一起搬到了书院。
琢堂先行赴任后,我与蔡子琴、席芝堂等人闲下来无所事事,于是便结伴出游。某一日我们骑马去华阴庙,路过华封里,此处便是《庄子·天地》所载尧巡视华封时,华封人祝他多福、多寿、多男子的地方。华阴庙内有许多秦汉时栽植的槐树和柏树,高大繁茂,主干粗壮,均需三四人方能合抱。其中,有古槐枝干团抱着柏树生长的,也有古柏枝干团抱着槐树生长的,形态各异,古朴苍劲。华阴庙的殿廊内庭中有很多古碑,其中有希夷先生陈抟书写的“福”“寿”二字。
华山脚下有玉泉院,传说便是陈抟老祖得道成仙的地方。院中有一个斗室大小的石洞,洞内的石床上塑着陈抟的卧像。此处泉水清澈,沙石明净,水草多为绛红色,泉水流势湍急,四面翠竹环绕,环境幽雅宜人。洞外有一座小方亭,匾额上题写着“无忧亭”三字。旁边有三株古树,树皮的纹理像裂开的焦炭,树叶的形状如槐叶,颜色却比槐叶略深,不知树为何名,只知当地人称其为“无忧树”。放眼遥望,华山之高,不知有几千仞,可惜未能携带干粮前去一登。
归途中,见林中柿子泛黄,色泽十分诱人,我坐在马上顺手摘了一个来吃,当地人善意地阻止,可是我没有及时听从劝告,放入口中大嚼,一股涩麻之味顿时弥漫口腔,那味道简直让人无法忍受。我忙不迭地吐出,又急忙下马寻山泉漱口,半晌方能开口说话,引得当地人大笑不止。原来,柿子摘下后是需要用水煮一遍,才能去除涩味的,我哪里知道这个诀窍呢。
十月初,琢堂从山东派专人来接家眷,我们终于离开潼关,由河南进入山东。
山东济南府城中,西面有大明湖,湖畔有历下亭、水香亭等几处名胜。夏季,柳荫浓处,荷花的香味飘来,于湖上泛舟,与朋友对饮,是极有幽趣雅意的。我在冬天曾去湖畔游览,但见几株残柳衰颓地支楞在湖边,而湖面上烟笼轻寒,一水茫茫而已。趵突泉为济南七十二泉之冠,泉水分作三处泉眼,从地底喷涌而起,如烧滚的沸水一般。凡泉水一般都是从上方流向下方,唯独趵突泉由下往上喷流,此为泉中奇观。池上有楼,楼上供奉了吕洞宾像,游客一般都在此品茶休憩。
次年二月,我离开济南到莱阳府任职。直到嘉庆十二年秋天,琢堂被拜为翰林,我也跟随他离开山东去了京城。当时人们广为传扬的登州海市蜃楼的奇观,我便无缘一见了。
回顾几十年所过之处多乎哉,但孤单始终相随,视为心中隐痛。而芸娘先逝,更是心中耿耿,不可开脱。都说山水可以寄情,想来也只能如此了。到此为止,根据我的记忆把这些一一记录下来,也算是托情表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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