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华似水诉春愁（上）

我自广东回来后，在青浦入幕两年，这两年几乎没有快意之游可供记叙。不久，芸儿和憨园相遇，引发那段故事出来，一时家里上下议论纷纭，芸儿因为激愤郁积，导致旧病发作。后来，因得罪了二老，只得寄人篱下，家境每况愈下。我便寻思重操旧业，与程墨安在家门口摆了一个书画铺，以卖字售画所得的微薄收入，聊以支付芸儿的汤药费用。
这一年中秋节后的第二日，吴云客、毛忆香和王星灿邀我同游西山小静室，恰逢我手头有字画活计不得空闲，于是嘱咐他们先去。吴云客说：“好吧，你要是能来，明日午时我们在山前水踏桥边的来鹤庵等候你。”我爽快地答应了。
到了第二天，我让程墨安看守书画铺，我则徒步出了阊门前去赴约。到了山前，过水踏桥，沿田埂小路向西不远，有一座门朝南开的庵堂，门前一条小河清流如带。我走上前去敲门，门开，庵中人问：“客官有事吗？”我便告诉他我与友人约好在“来鹤庵”相会。那人笑道：“你去‘来鹤’，可这里是‘得云’啊，客官不曾见到门上的匾额吗？‘来鹤’已经过了！”我不解地问：“我从水踏桥一直走到此处，未曾见到另外有庵啊！”那人向我的来处指着说：“你没见到那边土墙内有很多青翠茂密的竹子吗？来鹤庵就在那里。”
谢过那庵中人，我又返回到土墙边，见到一扇紧闭的小门。我从门缝往内探视，却见院内篱墙低矮，小径弯曲，绿竹猗猗，草木繁盛，满园静寂无声。我轻轻叩门，半晌都不见有人出来回应。我正焦急，这时一位路人经过，指导我说：“墙洞里有一块石头，要用那个来敲门。”我依言果然从旁边的墙洞内找到一块石头，试着连连敲击，一位小沙弥很快应声而出。进门，沿一条小径向里走，经过一座小石桥再向西一转，这才看见悬挂着黑漆匾额的山门，匾额上用粉漆书写着“来鹤”二字，后面还附有很长的一段跋文，因脚下不曾停留，也来不及细看。
入山门，经过韦陀菩萨殿，见四壁上下纤尘不染，光亮整洁，便知这是小静室了。这时，左边走廊走出一位捧着水壶的小沙弥，我急忙高声叫住他询问。不待小沙弥作答，室内立刻传出王星灿的说笑声：“怎么样？我就说嘛，三白绝不会失信的！”
随着爽朗的笑声，便看见走出门来迎接我的吴云客，吴云客说：“一直在等你吃早饭，却等到这时才来！”一位僧人跟在云客身后，向我行出家人的稽首礼，我赶紧还礼，经介绍才得知此人是竹逸和尚。进入室内，只有三间小屋，匾额上写有“桂轩”二字，而庭院中两株桂树正开满桂花，满园飘香。见到我，星灿和忆香立刻齐声嚷道：“你来迟了，罚酒三杯！”席上菜肴精致，荤素俱全，酒则是黄白皆有。我倒也不念吃喝，只牵挂山水，问：“诸位已经游玩几处了？”吴云客说：“倒也没去多少地方，我们昨天到时天色已晚，今日早晨只去了得云、河亭两处。”之后，大家开怀畅饮，直到彼此尽兴。
吃完早饭，因我说还没游玩过此地，便仍从得云、河亭两处开始，一直到华山，共游了八九处景点，各有妙景佳处，不能一一尽述。华山顶有一座莲花峰，因当时天已向晚，暮色降临，便约定以后再游。一路所见丹桂之盛，当以此处最为繁盛馥郁。实在不忍辜负如此美景，我们便在桂树下饮了一壶清茶，再乘山民的轿子回到来鹤庵。
桂轩的东面，另有一间“临洁”小阁，我们回到来鹤庵时，小阁中已置了宴席，摆上了杯盘。竹逸和尚话不多，喜欢静坐，却又好客善饮。酒席开始，我们先折了枝桂花，玩起了击鼓传花的游戏，后来每人又出了一个酒令继续行酒，直到二更时分酒宴才告结束。此时，看着屋外如水的月色，又激起了我的逸兴，便对他们说：“今夜月色如此美好，若酣然睡去，未免太辜负这银辉清洒的美妙之夜啦。到哪里找一处高旷之地，登高赏月，才算不虚度这美好的月夜啊！”
竹逸和尚一听，马上接过话说：“山上的放鹤亭倒是个登高的好去处。”
吴云客拊掌笑道：“此法甚妙！星灿是带琴来的，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他的绝妙清音，带上琴到那里弹奏一曲如何？”
大家纷纷赞成，于是一行人前往放鹤亭。清凉的月夜，四处袭来的桂花香气，萦绕鼻翼，沁人心脾，而沿途所见树木，更是月染霜林，幽然肃立。此时，长空流银，万籁俱寂。身处这笼天盖地的月夜清辉下，直让人心醉神迷。登上放鹤亭，星灿就着月色弹奏了一曲《梅花三弄》，琴音缭绕，悠悠不绝，让人顿生飘飘欲仙之感。毛忆香也雅兴大起，从衣袖中取出一管铁笛，呜呜咽咽地吹了起来。
吴云客有感于美好如斯，悠悠说道：“今夜在石湖赏月的人，有谁能像我们这样快乐呢？”云客之言是有感而发，并非虚言。因我们苏州每逢农历八月十八，在石湖的行春桥下有“看串月”的盛会。那一日到来时，湖上挤挤挨挨到处都是游船，彻夜笙歌游乐，灯火不歇。名为赏月，实质是狎妓欢饮、声色娱乐而已。
不知过了多久，月落霜寒，更深露重，我们这才意兴阑珊，返回住所安睡。